好好待他,這是美瑤對阮七娘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她對阮七娘和宋玨的最大祝福,可若是這樣的幸福是建立在自己手裏沾染上無辜之人的鮮血,這樣的幸福縱然獲得了,又能維持多久呢?
阮七娘看著自己滿是劃痕和創傷的手心,不知經曆過多少個夜裏,她用著自己的短刀,一點點地劃傷她的手心,以至於她的痛楚早已感覺不到,而她也從來都不會將自己的手心輕易展露在別人的麵前,為的就是小心翼翼地守護一個事實,一個她不想去說、卻早已鐫刻於心的事實。
早在宋玨抱著自己進入裏屋,她便知道他會做些什麼,她盡量保持著自己最為放鬆的姿態來麵對,而滿是心事的他自然不會注意到這一點,趁著她“熟睡”之時,他開始了自己的行動。
或許,阮七娘在這樣的感情裏漸漸摸索出了他的某種特點,那便是以她為核心的念頭實在太重,不管是設想什麼計劃,還是和她出行,甚至是昔日的點滴陪伴,他對於自己的心都太多。
因為太多,所以已成殘廢的宋玨開始了退卻,這其中的原因,她自然也懂,他已經成了無用的廢人,即使身體有所好轉,也不會再恢複到從前,而他這一輩子都隻能待在輪椅上,再也不可能重新站起來。
她明白,他不想讓自己擔心,不想成為她的負擔,於是他在她的手心點上紅痣,隨後將諸多的怨恨侵入至了她的體內,為的便是讓她報仇,繼而重新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隻是想要抹去她和他的所有記憶,那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況且這種經曆,她已經遇到過了一回,再要遇到一次,也自然知道了應對的辦法,在他搖動著輪椅緩緩離開裏屋,她沒有任何猶豫地睜開了眼睛,在紅痣的威力還沒有真的完全滲透進自己的意識裏,她努力回想起了和他的所有過往,意誌堅定地讓他的所有努力付諸東流。
但是,他不會知道這一點,而她也不會說出這一點,等到自己出現了蘭軒閣裏的自己房間時,她的偽裝便開始了,進展應是十分不錯的,至少美瑤和伶月皆都相信了她再度失憶的事實。
那麼接下來就是讓蕭陌離知道這個事實了,她向來就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不穿一雙鞋子,不披一件外衣,甚至連發髻也來不及梳理,就匆匆來到了他的房間,一番無休無止的亂砸之後,她說出了殺他的那句話。
以她對於蕭陌離的了解,他不會真的相信她的話,事實也確實如此,他本來就是一個多疑的人,僅憑幾個動作、幾句話,他怎會相信她失憶的可能?
於是,她設計了那麼一出,而蕭陌離在她的連番設計之下終於還是半信半疑地默認了她失憶的這個事實,那麼他接下來要做的一件事情,便是帶她去尋找真相,還有殺害宋玨。
蕭陌離對於她能殺害宋玨的成功率一直都很高,或許是信了那句,隻有在心愛之人的麵前,那個人才會放鬆所有的戒備,而那時便是最好的時機,因此當他相信她是真的失去了和宋玨的回憶,他的疑慮也瞬間消失,頗為放心地讓她執行這一切。
若是在過去,阮七娘定然不會用手裏的短刀對準宋玨,隻因為他是她的夫君,是她今後的唯一依靠和相守,她怎麼可能輕易傷他?她根本就不會那麼去做,因為她會心痛,會難過。
然而如今的她,卻必須要這麼做,不為別的什麼理由,僅是為了能夠更好地偽裝自己的心,為了可以幫他多爭取一些謀劃的時間,她必須要殺他,必須要讓他“死”,這是他和她都無法改變的命運。
因此,縱然知道宋玨如今的狀態也不過是在勉強維持,縱然知道宋玨不會去責怪她的所為,她的眼淚還是會不禁流下,仿佛也不過是一瞬間的時間,她便用短刀刺進他的胸口。
動作快速和反應敏捷,是她一貫的特點,她可以在不利於自己的條件之下瞬間做出防護的準備,也可以在有利於自己的條件之下瞬間做出攻擊的狠招。
就好像是多年之前的那個夜裏,她獨自一人待在原地翩翩起舞,為的不過是魅惑住那些林家下人,為的不過是拖延一些時間,讓他可以更快地趕到那裏救她。
短刀刺進他的胸口,他沒有開口說出任何一個字,也沒有發出任何傷痛的聲音,仿佛這一刀不是刺在自己的胸口,而是別人的,許久之後,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勉強伸出手擁抱住她,略顯艱難地喚了她一聲,道:“七娘,別哭。你做得很好,這一刀幹淨利落,我想自己應是可以沒有任何痛苦地死了。”
他說著這句話,手不禁伸向了她握著短刀的手,將她的短刀再送入幾分自己的胸口,這一次是真的痛了,他不禁擰起了眉,下一瞬他便用力地推開了她,神情滿是震驚地看著她,想要說些什麼,卻是再也說不出口。
阮七娘知道自己該離開了,她看著他的胸口依舊在流淌著鮮血,看著他朝著自己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分明是極度不舍,卻還是依舊保持著他的笑容,對於她和他的告別,她隻有做到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等著他的再度回歸,等著他能夠鏟除蕭陌離的那一日,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阮七娘轉身離開了,手裏始終握著的短刀仍然在不停滴血,那是他的鮮血,是她最愛的他做出放手的最後一步,她伸出另一隻手擦拭去了臉上的淚水,快速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便提起了腳步緩緩朝前而行,慢慢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他的生命裏。
他們再要相見會是何時呢?是一年,還是兩年,還是再也不見?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他們隻清楚的一點是,目前的他們不能再見,因為他們的身份已是阻隔了很遠的距離,而他們想要對付的那個人還未鏟除,一切都尚不明朗,因此對於兩人心裏的情感,他們隻能選擇放下。
阮七娘帶著留有他鮮血的短刀離開了,蕭陌離隻需要一看就能知道結果,而他會盡可能地讓自己徹底“消失”,讓蕭陌離相信他是真的“消失”,自此以後,蕭陌離就會成為真正的主宰,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做所有的事情,而他的機會就會很快到來。
當蕭陌離去做一件事情,宋玨會在第一時間裏清楚地知曉,阮七娘那把沾染了他鮮血的短刀就是一個很好的憑借,即使他無法離開這片竹林,他都可以通過血液的緣故,輕易進入蘭軒閣,悄無聲息地潛入蕭陌離的視線裏,借機掌握住他的所有動向,包括他如今的主人究竟是誰。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這一點是常理,對於他來說是必勝的法寶,或許是經曆過了一次嚴重性的失敗,他才發現自己對於蕭陌離的認知還沒有清晰到完全掌控他想法的地步。
因為不夠了解,因此才會一次又一次地在關鍵時刻選擇原諒,也許正是因為隻有他知曉,蕭陌離是他的親哥哥,他才會在最危急的時刻,選擇相信蕭陌離會真的改過自新,會真的放下自己的野心,會真的放過他這個雖然不算是感情最為深厚、卻也畢竟幫助過他很多回的教坊師傅。
隻是,他還是低估了蕭陌離的善變,置之死地而後生,他可以這麼做,蕭陌離也同樣可以辦到,於是,他接受了最為嚴厲的懲罰,並且不幸地波及到了老爺子。
如果不是因為老爺子最後一刻保護著他,他定然已經在兩年之前就死了,這讓他的心裏萌發出了一個無比堅定的念頭,那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地鏟除蕭陌離。
可是,若想要做到鏟除蕭陌離,又是那麼困難,畢竟如今的蕭陌離太過神秘,本領也不知到了何種境界,況且他還不知道這個人的心思,此時想要談什麼鏟除,還是未免太早了。
故而,他將所有的視線落在了老爺子的那本畢生心得,他知道蕭陌離很想得到這本秘籍,也知道若要鏟除蕭陌離,他必須要學會裏麵的所有內容,然而這樣的學習不能快,隻能慢慢來,畢竟他如今的狀態不能允許自己盲目地亂做什麼決定,若是想好了,就必須要有一個最為精確的規劃。
兩年的時間,他自然是規劃好了全部,就在阮七娘將短刀刺進自己的胸口,他的規劃終於開始了,一出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後生”,一出真正的“毫無顧忌”,就此正式展開。
宋玨的目光慢慢變得深邃,他伸出手止住了自己繼續流淌的“鮮血”,隨後搖動著輪椅來到了美瑤的麵前,緩緩抬起手,將她的靈魂小心翼翼地護進了這片竹林裏,放在距離楚昀鴻並不遙遠的地方,讓他們可以時刻見麵,再也不會輕易分開了。
而她的屍體,則被他輕輕抱起,搖動著輪椅來到了老爺子的墳墓旁,那裏早已放置了一個特殊的衣冠塚,那是他給楚昀鴻的,如今他將她也妥善地放了進去。
生不同時,死卻同穴,這是相愛之人最想要的結局,如今他將這個結局給了他們,相信他們會幸福地在一起,至少不會再輕易分開了。
在他做好這一切的時候,他聽到身邊傳來了美瑤的聲音,仿佛在說一句最為平常的謝謝,但他卻明白這是她想要的,他隻是緩緩地點了點頭,搖動著輪椅緩緩離開了,自此以後,他不再會是過去的那個他,而是一個全新的宋玨,一個不會為誰輕易改變的宋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