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著蕭陌離和阮七娘的馬車離自己越來越遙遠,美瑤也不禁開始了自己的行動,她坐上了另一輛精心準備的馬車,最後告誡了伶月幾句,便按著自己所想的最近路線,快速朝著宋玨的小木屋而行。
坐在馬車裏的美瑤,心裏依舊是複雜的,她的手裏緊緊握著楚昀鴻的牌位,握得越緊,越是能感覺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動地太快,她本能地選擇忘卻,全身心地思忖著要對宋玨說明此事的整個過程,務必這其中不會出現任何偏差,而她也要盡可能地知曉,自己這麼做了,對宋玨的影響究竟會有多少,還有已成殘廢的宋玨,是否還有重新煥發光彩的可能。
每個人都在往小木屋的方向而行,雖然目的並不相同,但找尋的人卻是相同的,唯有宋玨,那麼這個時候的宋玨又在做什麼呢?他當然還是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澆花養草,準備著自己一天三頓的吃食。
宋玨的手裏拿著剪刀,懷裏卻是一個做工精良的籃子,這樣的細致和完整,也隻可能出自他的手筆,以至於此時的他不禁會有幾分感慨,雖然自己無法站起,但是自己的雙手卻還是那麼靈活,從前的手藝終究還是沒有半點荒廢的痕跡,心裏隻要想出一個大概,一件做工精良的居家之物便可快速完成,對於這樣一個小成就,他的心裏到底還是有些滿足的。
僅是過了一會兒的功夫,籃子裏便是一堆菜,有番茄、青菜、黃瓜,品種繁多,也適合他的口味,他不禁點了點頭,搖動著輪椅來到了廚房,生火做飯,洗菜燒菜,前一刻還是格外安靜的廚房,如今卻又是一番熱鬧之景。
忙好了所有的一切,他也沒有將炒好的菜肴拿到小木屋去吃,反正都是自己一人享用,去哪裏吃都是一樣的,不過是為了填飽肚子,他也就不再那麼講究地顧忌廚房的油腥味,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臉上是滿足的笑容,心裏卻是落寞的哀愁。
但他很快便將哀愁通通忘記,畢竟他還要去留意一下放在小院裏晾曬的藥材是否安好,故而他將汙濁的碗筷清洗幹淨,將有些淩亂的廚房整理成了最初的模樣,隨後搖動著輪椅緩緩來到了小院,目光注視著堆積得極為平整的藥材,臉上不禁流露出了釋然的笑容,輕輕地說了兩字“真好”,便再也說不出第三個字。
於是,他的世界又隻剩下了可怕的安靜,還有自己時有時無的心跳,微風吹拂在身上有了些許的涼意,他不禁用手攏緊了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披風,並且將蓋在自己雙腿上的厚重毯子更靠近自己羸弱的身體,他感受到的涼意才算是減輕了些許。
然而,這麼做了,真的就沒有涼意了嗎?宋玨不禁歎息了一聲,他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雙手,隨後將之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緩緩閉上雙眼,運用大自然給予的能量,將自己體內的毒素又抑製住了幾分,然而也不過是幾分,卻並非全部。
做了這一切的他,重新睜開眼睛之時已是分外疲憊,他的額頭也不禁滲出了些許汗珠,他拿出藏於衣袖裏的帕子輕輕擦拭著,鼻息之間卻漸漸聞到了一絲血腥氣,拿下來一看才知是沾滿了阮七娘鮮血的帕子。
他不禁愣了一會兒神,過後卻又是另一番平靜,他將帕子重新放於自己的衣袖裏,又去仔細照看著那些放在小院裏晾曬的藥材,抬起頭望了一眼天色,看時間應是差不多了,便將藥材紛紛整理好,將之放於裏屋的櫃子裏。
沒有了和煦的陽光,涼意不禁越來越多,他也就沒有再待在小院裏曬太陽,搖動著輪椅待在門口,看著麵前的花草和蔬果,又是好一陣的沉默。
沉默過後,便是天色漸漸昏暗,此時的他又開始忙碌起了晚膳的準備,等到這些也已經落下帷幕,他的一天也不禁走到了末尾,到了第二天,依舊是周而複始的重複,毫無任何新意。
宋玨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定義自己的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算來算去,還是苟且偷生比較合理,他不禁苦笑了一聲,卻在此時,目光不經意間地落在了那本畢生心得上,他搖動著輪椅來到了桌前,捧起了這本不知耗費了老爺子多少心血的秘籍,他的歎息之意不禁又多了起來。
可是,他也僅是捧了起來,卻並沒有想要翻開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如今的狀態,也知道自己的憂慮是因何而起,他放下了畢生心得,緩緩關上了小木屋的大門,恰在此時,他聽到了一聲駿馬嘶吼的聲音。
是誰這麼晚了,還要來到這裏?而且,更為重要的一點是,知道小木屋所在的位置,當今世上並沒有幾個人,會是誰呢?莫非是,美瑤嗎?還是無論自己怎麼去做,還是會記起一切的阮七娘?
宋玨關上小木屋大門的雙手不禁有了些許的停滯,也就在這個時候,美瑤下了馬車,快步來到了他的麵前,道:“宋師傅,你等一下,我有很緊急的事情要對你說。”
宋玨不用多去思索,也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道:“蘭軒閣已經沒有我的位置,我也不可能會是宋師傅。美瑤,你走吧。”
他說著這句話,便關上了小木屋的大門,可惜他的這一舉動卻並沒有讓她止步,相反她不禁叩響了大門,叩得那麼焦急,顯然不見了她一貫的冷靜。
美瑤怎麼可能冷靜呢?僅是一句並不起眼的話語,她就知道,自己連最壞的設想都是錯的,因為他根本就沒有獲勝的信心!而且,他也不想再去對抗蕭陌離了!
美瑤徹底失去了冷靜,憤然地開了口,道:“為什麼要放棄?就因為自己中了毒,成了殘廢,並且一輩子都要這般活下去?還是因為你自己根本就沒有要去對付蕭陌離的念頭?宋玨,你知不知道,我來到這裏是因為什麼,你到底知不知道有人一直都活在痛苦裏?你將七娘的記憶全部封印,就是一種逃避現實。為什麼要逃避呢?她即使忘卻了你,她也不會擁有幸福的生活,因為這都不是她想要的。”
大門還是緊閉著,美瑤也毫無顧忌地用力推開,看著坐在輪椅上的宋玨,便是止不住地生起了更多的怒意,道:“如果不是聽到你剛才的那句話,我還真心以為你放棄了七娘,是因為想要全身心地投入到對付蕭陌離的這件事情上,無暇去顧及七娘的這份情意。可是如今,你告訴我,你這般意誌消沉,是因為什麼?在這個世上,唯一可以鏟除蕭陌離的人,也隻可能是你,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如果你放棄了,豈不是讓蕭陌離得逞?這並非是你最初的想法,也並非是他想要看到的結果。”
宋玨知道她指的“他”是誰,目光似是多了一種落寞,道:“但這卻是我如今的想法,就算你說了,也是改變不了的。有些事情,你是不會明白的。”
美瑤聽著他的話,不禁冷哼了一聲,道:“我不明白?好,那你告訴我,你的計劃是什麼?你要如何對付蕭陌離?你若是不說,我就不離開。”
宋玨對於她的態度似是有些反感,他頓時擰起了眉,道:“何時變得如此固執?莫非是和七娘待的時間長了,你也開始學起她了?”
美瑤聽到他提起阮七娘,竟是那般冷漠,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道:“你要她忘記你,你也選擇忘記她。然後呢?可有想過以後?是她殺了你?還是,你會殺了她?”
宋玨頗為肯定地給出了一個答複,道:“我不會殺她,但是她一定會殺我。因為,她會把我視為真正的敵人。”
美瑤聽著他如此平靜的語氣,頓時生起了一種不詳的感覺,道:“你真的想要她殺了你嗎?”
宋玨沒有否認這一點,他隻是抬起頭看著她,道:“如果能死在她手裏,也是十分值得的事情,至少,她的仇恨算是真正了結,否則她隻會陷入痛苦之中。她,不該這麼活著。”
美瑤卻是抓住他所說的阮七娘不放,道:“那麼,之後呢?她該如何活著?是和蕭陌離雙宿雙棲?還是會投入別人的懷抱,對別人喚一聲‘夫君’?宋玨,你一直都是這樣,總是習慣性地為她鋪路,可是這條路真的是她願意走下去的路嗎?你可有考慮過,她的一點感受?”
美瑤停頓了片刻,點了點頭,道:“或許你也應該知道,我來到這裏,說的究竟是什麼事情。的確是你所說的這些,蕭陌離帶著七娘過來尋你,隨後將你當成仇人殺死。隻是,我弄不明白,你不是很恨蕭陌離嗎?你不是很恨七娘待在蕭陌離的身邊嗎?為何如今的你竟然會無動於衷?為何如今的你卻根本不再顧及她究竟過得好不好?就因為自己成了這般模樣,所以就變得自暴自棄嗎?宋玨,你真的因為這些打擊就變得一蹶不振了嗎?你……”
她沒有再說下去,僅是因為她看到了宋玨無法抑製的疲憊感,他的眼睛忽而閉起,又忽而睜開,意識已是有些渙散的跡象,他極力聽著她說完之後,頗為歉然地開了口,道:“對不起,我累了,恐怕我無法再留你。因此,你走吧,趁天色還不算太晚,趁一切還來得及,你快走吧。否則,我很擔心,你是不是可以脫困。我已經連累了昀鴻兄,我不想再連累你了。”
他說這些話語的時候,氣息已是極為不穩了,而他的聲音也是時斷時續,好不容易全部說完,已是沒有多餘的力氣可以再去說任何一個字,甚至連關門的動作都沒辦法完成,他隻能略微抬起手,勉強做了一個離開的手勢,之後卻是陷入了昏迷之中,再也沒有睜開眼睛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