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宋玨手裏的白光逐漸轉淡,屋內適才出現過的陣法也隨之消散,阮七娘和美瑤將會被他的秘術帶到距離蘭軒閣並不太遙遠的一條小街道上,那裏的環境比較幽靜,也相對來說適合她們嘴裏所說的,剛從完成好任務的路途中趕回來的理由。
至於蕭陌離會不會真的去調查任務完成得究竟如何,相信阮七娘和美瑤定然會知道如何處理,才會讓他真正消除那份不必要的顧慮,她們的能力到底有多少,他的心裏自然清楚,因此他並不擔心這一點,他如今擔心的隻是一個,如何去接自己最為心愛的七娘回家。
宋玨的謊言雖然說出了口,但這或多或少也摻雜了自己的真正情緒,他確實想要將她從蕭陌離的魔爪裏完全掙脫,可是麵對這樣一個想法,如何去做卻是一個難題。
這兩年的時間裏,他確實有努力過,如果自己真的什麼事情都不去做,如今的他就見不到自己最愛的七娘了,然而他體內的毒素一直存在著,這也是一個特別嚴峻的問題,該如何更好地解決呢?
宋玨的思緒有些亂了,尤其因為他剛才的舉動,衣袖裏的帕子又再度滑落至了他的眼前,上麵觸目驚心的紅色是阮七娘的鮮血,想到她臉上流露出的笑容,念著“夫君”二字之時的欣喜和心無雜念,想著她為了不斷謹記和他在一起的時光,不禁用上了傷害自己的辦法,為的不過是勉強能夠記住大致的輪廓,想到她最後的眷戀和不舍,抱著自己不住地哭泣,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證,並且會一直等著他來接自己,他的思緒就變得很亂、很亂。
宋玨哀痛地閉上了雙眼,輕輕地念了一次又一次的“七娘”,然而他的周圍卻不會再有任何回應,也不會再有她的呼吸和擁抱,好似剛才的自己僅是做了一場看起來真實、卻無比虛幻的夢,夢醒了,一切都沒有了,連她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再也不會了。
滴滴答答的細微聲響忽然打斷了他的哀痛情緒,他不禁睜開了眼睛,搖動著輪椅離開裏屋,當他來到門口朝外看去,這才驚覺原先陽光明媚的天氣已是烏雲密布,適才聽到的細微聲響不過是雨滴落至屋簷上發出的聲音。
宋玨伸出手恰好接住了一滴雨,落至手心其實並沒有太多的重量,甚至可說得上是毫無感覺,可是他卻將之注視了很久,直到手心不再有了微乎其微的濕潤觸感,他才將這份目光重新投入到外麵的雨景裏,抬頭望著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輕輕地歎息了一聲,道:“你們,也是為她而哭嗎?”
這樣的話語自然不可能會有任何回答,宋玨對此也不覺得什麼奇怪,在這兩年裏,他一個人靜靜地待在這片寂靜的竹林裏,略顯浮躁的心變得越來越平靜,行事的風格也變得越來越平穩,而他的人生也過得很好,甚至可說得上是一種度日如年的狀態。
為何會有如此反應,不過是因為太靜了的緣故,兩年了,他確實太沉寂了,沉寂得磨平了他的所有鋒芒和棱角,他有時都會有一種想法,就這麼一直活下去吧,那些仇、那些怨都不要再去管,因為管了也是於事無補,根本沒辦法改變任何結局,這隻會讓自己始終難堪下去,甚至丟失了整條性命。
況且,蕭陌離的目的其實也達到了,沒有自己和老爺子阻他的路,他的計劃隻會進行得更為順利,而他也得到了自己始終想要擁有的阮七娘,假借著自己的名義,和她你儂我儂、恩愛美滿地過一生,在自己的認知裏,美人、地位,他都已完全掌握,他根本不用再去設想更多,雖然連他自己都覺得蕭陌離的步伐不可能真正停歇。
事實確實如此,宋玨的秘術本領雖然退步得很是明顯,但是有些本能還是沒有完全忘卻,他隻要望一眼夜空,便會知曉誰的氣數已盡,誰的輝煌頓生,隻需要望上一眼,他就能隱約知曉大概的內容,而他無意之間的一次觀望,卻是讓他本能地吃了一驚,因為代表相王爺璀璨人生的那顆星忽然滅了。
滅得很徹底,轉變也是在這一瞬間而成,剛才還是好好的,為何忽然就安全變了,這其中究竟有什麼天大的隱情?
宋玨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是天色不好的緣故,他想到的也隻是一個理由,那就是曾忠心跟隨相王爺的蕭陌離,定是他想了一個什麼計策,這才使得好端端的相王爺不幸喪命。
然而,更為具體的大概,他憑著觀望夜空這一點是遠遠不夠的,不過他也很識趣,反正這也不是自己要多去思索的問題,想了也是自添煩惱,於是他選擇了忘卻。
這些經曆不過是發生在昨夜,今日他就遇到了朝思暮想的阮七娘,時間可真是過得太慢,又太快了,以至於他原本有些靜的心境又再起波瀾,而他也極為知曉,自己的靜該是到頭了。
這是兩年以來的第一次,宋玨重拾起了某種不可控製的信念,他搖動著輪椅離開了小木屋,朝著竹林深處緩緩而行,不顧外麵的天氣依舊不好,不顧雨滴落在自己的身上,會將自己的衣衫完全浸透,他隻是極為堅定地往前行著,直至他來到一處墓碑前,他才停下了繼續向前,靜靜地待在原地,看著老爺子的名字。
雨還是在不停下著,他的衣衫已完全濕透,雨水順著他的衣領一點點地滑入溫熱的身體裏,那種濕濕涼涼的感覺卻並沒有澆熄他心裏積聚而起的信念,他隻是有些沉默,沉默自己的這一次重拾信念之舉是否仍不能有一個美滿的結局。
他的身邊已不再有老爺子的支持,光靠自己一人的能力,是否可以做到力挽狂瀾,奪得自己所想的一切,這種微小的可能,真的還會有嗎?
憑著自己若有若無的感知,他能隱約注意到一些竹林的核心極為親昵地陪在自己的身邊,似乎是想給他莫大的勇氣,又似是在安慰他,讓他不要難過。
它們這麼去想,也是有道理的,每一次他來到墓碑前,通常都會沉默很久,它們雖然是極其弱小的竹林核心,懂得的事情也沒有人類那般多,但是它們卻有著最為純粹、最為自然的治愈作用,正因為有了它們的陪伴,他即使在這裏獨自過了兩年,卻也未曾感覺到孤單。
他的心裏始終都充滿著感激,看著它們極為貼心地陪著自己,他的心裏也是暖暖的,伸出手盡可能地撫摸著它們,道:“我不難過,你們不要擔心。我其實很好的,因為有了你們的關懷,我從來都不曾覺得孤單。隻是,我也很想讓最愛的人能夠陪在我的身邊,就像你們時不時地關心著我,我也希望可以陪著她慢慢變老。然而,這一切都是要有代價的,我的代價是我自己的這條性命。你們說,憑著我如今什麼都不算最好的身體,我該不該這麼做?”
它們的頭腦比較簡單,想不出什麼複雜的念頭,也理不清他所說的究竟是什麼,一個個眨著眼睛看著他,似是十分疑惑,有的仍是覺得他在難過,便又摸了摸他的手,總之能夠明白他的話,在它們看來是很難的一件事情。
宋玨並非是真的想要聽到它們的回答,他隻不過是想要抒發自己的情緒,瞧著它們的可愛舉動,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道:“我真是不知該說你們什麼好了,你們實在是太可愛了,也太無憂無慮了。如果我也能像你們這般活著,該有多好啊。”
對於他的這些話,它們算是完全理解了,尤其還看到了他臉上的笑容,它們頓時歡快地圍著他,在他的麵前跳著一個又一個舞,他不禁鼓起掌來,為它們歡快的舞而鼓掌。
竹林核心每次出現的時間都比較短,跳完了最後一個舞,它們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裏又隻剩下了他一人,然而如今他的心情卻比剛才要好了許多,不用多加猜測,也知道這定是它們的功勞。
此時的雨已不再下,天氣又變成了晴朗的景象,宋玨抬起頭望著天空,驚覺一縷陽光從雲層緩緩灑向這片土地,原來那不過是一場充當匆匆過客的雨,停留了一會兒,也就無趣地離開了。
宋玨的身上原本是濕濕涼涼的,但陽光照耀著自己,卻讓他覺得一種特別溫暖的感覺,這種感覺很舒服,他不禁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再去看一眼老爺子的墓碑,臉上的笑意不禁又多了些許,道:“老爺子,這便是你給予我的提示嗎?提示我不該過度迷茫,該要選擇動了。不管自己會是什麼結局,是好是壞,都沒有關係。因為我活著便是為了這個目的,隻有將他徹底從這個人世間鏟除,我才能擁有真正幸福美滿的生活。”
他說著這些,不禁點了點頭,道:“放心吧,老爺子,我已經全都想好了,不迷茫,也不退縮了。盡管自己的身體還是如此,但我也不再絕望了。為了你,為了七娘,為了大家,我都不能再這麼放任他不管了。你等著吧,我一定會讓你看到這一天的到來,你大可以放心。”
宋玨推動著輪椅,心裏並沒有任何遲疑,便往小木屋的方向而行,這一次,他的態度是堅決的,他的心裏也是充滿希望的,他相信自己可以辦到,因為普天之下能夠將蕭陌離徹底鏟除的人也就隻有自己了,為了守護所有人,他都必須要這麼做,即使傾盡自己的全力,他都會在所不惜,因為這才是他真正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