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陌玉不會想到開口的人會是蕭陌離,蕭陌離卻明白此刻在聽的人一定是他,沒有聽到他的回答,他也並不心急,反正今夜是一個極為漫長的不眠之夜,他有的是時間,慢慢耗。
蕭陌玉自然不會想到是他,聽到他的聲音,就連躺在床上有了幾分睡意的阮七娘,也瞬間沒有任何睡意,起身來到了他的身邊,瞧著他極為震驚的神情,伸出手牽住了他的手,道:“阿玨,你要冷靜。”
另一邊的蕭陌離聽到阮七娘的聲音,知曉她在安慰蕭陌玉,語氣不禁顯得極為柔和,猶如忽然遇到了昔日的故友,柔和之中又帶著諸多的親切,道:“哦,原來七娘還沒有睡吧。怎麼樣,近日可好?沒有了各式各樣的危險任務,你應該是過得十分開心、愜意吧。”
阮七娘盡管對於羅盤之上的聲音還是有所抵觸,畢竟這是她此生唯一的敵人,也是極大威脅自己夫君的敵人,但她仍盡量讓自己保持著冷靜,至少不能讓另一邊的蕭陌離聽出什麼多餘的話音,惹他生起不必要的思慮。
她隻是用一種昔日麵對他的冷淡口吻回答了他,道:“自然很好,如果沒有你的打擾,我想我會一直會很好。然而,很可惜,美夢終究會破碎,而危險始終都會接踵而至,如果你能明確地告訴我和阿玨,我們也不必再時刻去想,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麼。”
蕭陌離注視著桌上的羅盤,卻是不經意地笑出了聲,半天都沒有開口說一個字,好像是故意在釣他們的胃口,又好似是在斟酌著自己的思緒是否周全。
楚昀鴻坐於他左側的一把椅子上,瞧他忽然露出了笑容,又忽然露出了其他的神情,眉頭不禁擰了起來,心裏卻是在不斷想著,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但有一點極為肯定,那就是他通過秘術這個途徑和蕭陌玉對話,絕非認錯這般簡單。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蕭陌離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拿起了放在桌上早已準備好的刀刃,毫不猶豫地就割開了右手心,鮮血順著他的手緩緩往下流淌,滴在了羅盤之上,竟閃現出了一種極為詭異、奇特的光芒,原先的光芒僅是一種耀眼的效果,然而此刻的光芒之中竟帶著紅色的顆粒,滲透進了羅盤裏,竟是完全傳達到了蕭陌玉的麵前。
蕭陌玉的羅盤之上瞬間流淌出了諸多鮮血,他不用多想,也知道那是蕭陌離的,始終都想不出他為何要那麼做,於是開了口,道:“你,究竟要幹什麼?”
蕭陌離割開的力度雖然不大,但傷口的麵積卻很大,僅是一會兒,鮮血就流滿了整個羅盤,然而他卻顧不得自己有多麼疼痛,隻是用一種極為虔誠、謙遜的姿態,說了一句讓蕭陌玉覺得十分震驚的話語,道:“阿玨,我認錯,我錯了,你能放過我嗎?我們,還是重歸於好,可不可以?”
蕭陌玉沒有想到他竟會那麼說,但是他也聽出了蕭陌離的語氣和尋常很不一樣,那是用著絕對謙遜的姿態才說出口的,可是他並沒有立即相信,始終都覺得這一切的背後有很大的陰謀,他說不出所謂的陰謀是什麼,但是他的心裏就是覺得很不舒服,始終都覺得那個地方出現了紕漏,因此,他的回答倒也符合了他此刻的心理,道:“說說為什麼會改觀自己的看法吧,盡管在此時說這些,其實一點用處都沒有。”
蕭陌離聽著這些話語,隻是在歎息,一直歎息,道:“阿玨,你問我為何會改觀?其實,我一直都不想與你為敵。盡管你已經拿起了所謂的刀刃架在了我的脖子上,讓我抉擇到底是生,還是死,然而我卻始終不想傷害你。從前,或許還有一種爭強好勝的心情,但是現在嘛,怕是不會再有了吧。”
他停頓了片刻,目光瞧著滿是血汙的刀刃,隻覺得心裏無限的酸楚,此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閣主,僅是一個想要將心裏話全部傾訴出口的可憐人,道:“昔日的我,為了能夠重建蕭家,不惜耗費許多的精力,自尊、一切,我都豁了出去,為的不過是完成自己早日就曾許諾過的誓言。作為死裏逃生的蕭家嫡係血脈,我肩負的責任實在太多,我不想多說這些,其實也是不想讓你們擔憂,畢竟老爺子的歲數實在太大,而你是他的養子,並不需要擔負什麼責任。這些責任,交給我就可以,一切的罪責,也都歸於我的身上,這都不要緊。我隻是希望,你們能夠給我鼓勵,讓我覺得這麼盡心盡力地去做,應是值得的。可是,我很失望,你和老爺子都不曾覺察我的辛苦,半點都不曾有,甚至還毀了我的容貌。阿玨,你真是狠心!”
蕭陌玉知道他這麼多年受過的苦,也明白他為了重建蕭家付出了太多,腦海裏不禁回想起了兩人還年幼的時候,他一臉疲憊地回到蘭軒閣,總是說著自己沒事,始終都對自己微笑,然而他的一切卻早已蕩然無存,自尊更是無情地被人狠狠踐踏,但他從來都不曾說明,依舊是做著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對於這個人,他的心裏到底還是有了一種難言的顧慮。
若是轉換一個思路,試想一下他的處境是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麵對著肩負重建蕭家的使命,他會怎麼做?
隻怕會做得比他完美,亦或者隻是一種曇花一現的許諾,終不會成空,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不會為了這個念頭而犧牲全部,舍棄自尊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去做。
蕭陌離沒有聽到他的回答,他也並不覺得奇怪,他隻是又開了口,道:“其實說真的,我很不喜歡你的存在。阿玨,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老爺子的緣故,他待你實在太好。你們兩個始終都站在同一陣線,此次的計劃,我相信他也是絕對聽你的。對於你,他從來都很放心,但對於我,就是十足的提防。我和你,到底有什麼分別?他為何如此區別對待,我問過他,可是他始終都不曾告訴過我,我就在心裏默默地猜測,會不會是因為我做得不夠好,所以才會始終都得不到他的稱讚,開口說上一句,你這麼做真的很好。可是,從來都沒有。這種差別待遇,從年幼之時便開始了,一直到了如今,依舊沒有任何改觀。阿玨,你說,我該不該恨你?”
蕭陌玉對於他的這番想法,其實也曾仔細地思慮過,甚至他還曾開口對老爺子說過:“老爺子,你待阿離好一點吧,他畢竟為了重建蕭家付出了那麼多,我們應該放下那些仇恨,試著接受他,不讓他覺得分外孤單。”
然而,老爺子的回答,卻將他從幻想中拉回了現實,道:“阿玨,有些事情,我比你看得更透。不管阿離如今付出了再多,但是你要認清一個現實,因為有他的存在,所以蕭家才會徹底覆滅,如果沒有他,我們也不至於在這個紅塵中顛沛流離,過著漂泊無依的生活。”
蕭陌玉也曾試想過,蕭家的徹底覆滅,究竟是因為蕭陌離的存在,還是因為自己,畢竟他們是雙生子,本不該同時存活於世間,在他們出生的那一刻,有一個人就已注定不能再繼續活下去,老爺子強行改變了這個定律,所以蕭家出事了,究竟這件事情是因誰而起,已經無法直接用事實來評判,因為那些故人早已塵封於記憶之中,已成為了一種永恒,不會再重現的永恒,所以再談這些,已經沒有任何必要了。
往事不想重提,那麼就來觀望目前的局勢吧,從如今的局勢來看,蕭陌玉是明顯的贏家,蘭軒閣裏絕大部分的美人都加入了他們的陣營,而待在蕭陌離身邊的美人隻有幾個,大多數都是一些小角色,隻有一個幻姬如月還勉強算得上是厲害的人物,這麼仔細想想,蕭陌離此刻的低頭,到底也是一個被迫的決定,至於他說的話,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蕭陌玉已經不想再思索了。
阮七娘聽著這些,卻並沒有蕭陌玉這般感受頗深,她隻是在聽一個故事,盡管這個故事裏有蕭陌離、蕭陌玉和老爺子,而他說得也是情深意切,說得很讓人動容,但是她向來不是一個會輕易被感染的人,她的潛意識裏還是在抗拒,覺得他的此番低頭很不尋常,道:“蕭陌離,這些都已經是過去時,你怎麼還總是提來提去的?說說現在吧,你這麼輕易地低頭,隻能說明一個問題,美人們都不要你了,你沒有她們的支持,心裏肯定顯得十分委屈,所以才要保留最後一點力量,至少不讓自己變得極為狼狽,對吧?”
蕭陌離想到如今待在蘭軒閣裏的美人們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毀容的自己,心裏不是不難過的,他隻好極為大方地承認這一點,道:“是呀,七娘,我確實很難過。那些嘴裏始終都說著會一直對我好的美人們,瞧著我如今並不怎麼英俊了,連一點多餘的想法都沒有,便十分果斷地加入了阿玨的陣營。現如今,也就隻有如月還肯守著我了。她現在有了身孕,我不能讓她受到傷害。畢竟,她和孩子還需要我,所以我需要一點力量去保護她們。於是,我認錯了,懇求你們能原諒我,解除我的封印,讓我可以帶她走。至於,蘭軒閣日後會是什麼模樣,就交給你和七娘吧,我以後都不想再管了,永遠都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