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一去,原本就不多的酒也漸漸地被喝空,然而兩人的興致卻絲毫不減,楚昀鴻又從廚房裏拿了好幾壇酒,和蕭陌玉一同喝著,暢談著,直至兩人真的有了些許的醉意,這才心有不舍地放下了酒壇。
此刻的天色已不再一片漆黑,相反竟露出了一絲微光,蕭陌玉不禁輕歎了一聲,道:“天亮了,新的一天也開始了。”
楚昀鴻也在望著此刻的天色,看了他一眼,道:“你和七娘有沒有想好去什麼地方度過以後的歲月?如果有什麼困難之處,記得來找我。縱然到了以後,楚家真的會因為某種緣故而覆沒,我也都會記得你這個朋友,有難我一定會幫。”
蕭陌玉知道他說的某種緣故是什麼,他本來就很清楚,像楚昀鴻這般的人物,是定然不會成為蕭陌離的幫手,就算阮七娘的魅術如何高超,也無法將這一定局全盤改寫,因此這才設了一計,來到這裏幫助阮七娘。
出於對她的一種保護,他沒有告訴她,他究竟答應了蕭陌離一些什麼,他將這些都放在了心裏,為的僅是讓阮七娘離開蘭軒閣,讓她遠離這些本不該她去考慮,也本不該讓她陷入的紛擾,讓她回到最平凡的生活,讓她快樂、幸福。
能夠交上楚昀鴻這樣的朋友,蕭陌玉也是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和打算,最多的想法便是不想讓他加入蘭軒閣,一連兩天地接觸和交談,他深知楚昀鴻的心思縝密不亞於他,一旦他徹底離開了蘭軒閣,蕭陌離使出所有的手段,換了一個和他一樣有著玲瓏七竅心的楚昀鴻,蕭陌離不會敗,隻會贏,絕對不能讓他贏,因此他要阻止,堅決地阻止。
楚昀鴻不同意加入蘭軒閣,是在蕭陌玉原本的設想之內,但他卻不能因此感到任何愉悅,而是眉頭緊鎖著,思緒也越來越多,道:“就算你不想,那也沒用。我在他的身邊那麼久,早已摸透了他的心思。他不會放棄你的,因為我離開了,他必須要一個幫手。他要的目標是你,所以他一定會想辦法得到,就算把你綁到蘭軒閣,他也會照做不誤。”
楚昀鴻聽了此話,不禁擰起了眉,道:“我絕對不會加入這樣一個殺手組織,因為我不想助紂為虐。有什麼辦法可以脫困,既能保全自己,也能保全整個楚家?”
蕭陌玉的神情顯得極為凝重,道:“辦法是有,但是你要犧牲一些東西。”
楚昀鴻轉過頭看著他,道:“需要犧牲什麼?”
蕭陌玉也在看著他,道:“還記得我之前和你做的那筆買賣嗎?”
楚昀鴻當然記得,畢竟那筆買賣發生在昨日,而且數額還是如此巨大,他的記憶自然十分深刻,點了點頭,道:“這就是所謂的犧牲?”
蕭陌玉聽了僅是搖了搖頭,道:“這些當然還不夠,雖然這是一筆五千匹布的大買賣,但是單就數額而言,恐怕連楚家的一半家財都談不上。我要你舍棄的,便是這一點。”
楚昀鴻立刻選擇了拒絕,態度顯然也很堅決,道:“就算他為了得到我這個幫手,不惜使出各種手段,有些甚至是極度卑鄙的。但是我不能因為自己的緣故而毀了家族的所有基業,這是多少父輩們靠著他們的心血打拚出來的成果,我是絕對不可以割讓給他,這萬萬不可。”
蕭陌玉卻是無奈地歎息了一聲,道:“若不那麼做,恐怕楚家的所有人都保不住。你將萬貫家財全部散去,固然是一件可悲之事,但那些無辜的人卻可以因此保住性命。而什麼都沒有的你,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翻盤的可能性,他就可以完全地掌控你,指派給你新的任務。而你在這時就可以慢慢發揮自己的本能,秘密地組建一個屬於自己的暗勢力,而且到了那裏你就會知道,有人會在暗中幫助你。所以,我相信你是可以辦到的。”
楚昀鴻聽著此話,卻是半響都不曾開口言明什麼,相反心裏的情緒更複雜了,道:“這樣的犧牲未免太大了。”
蕭陌玉聽著他的回答,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但這是唯一的辦法。你若是不答應,他會想方設法讓你點頭,你若是答應了,他也可以以絕後患。對於他,我太了解了,或許比我自己都還了解得太多。若是不這麼做,誰都別想逃過這場厄運。”
楚昀鴻卻是在看著他,道:“那麼,蕭兄呢?你帶著七娘離開了蘭軒閣,難道就一點都不怕,根本也逃不過這場厄運嗎?”
蕭陌玉緩緩地閉上了雙眼,神情之中的痛苦卻是越來越多,道:“怎麼可能不怕?但是,我必須要讓七娘離開蘭軒閣。這不是她應該摻入的紛擾,她的前半生活得太苦,我不能讓她一輩子都這樣,她應該擁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聽蕭陌離的旨意,充當一個嫵媚殺手的身份,做著刀頭舔血的事情。這不是她,也不是我的所想。讓她完全脫離蘭軒閣,才是我的真正所想。所以,我必須那麼做。”
楚昀鴻看得出他的痛苦,不禁歎息了一聲,道:“可是,這樣的生活究竟會持續多久,你就算不說,她也一定會猜得到,她是一個那麼聰慧的女子,你是不可能一直就這麼瞞下去的。”
蕭陌玉倒是有些不在意了,他睜開了眼睛,望著天空已漸漸亮了起來,站起了身,道:“天亮了,我也該帶七娘離開這裏了。”
楚昀鴻也站起了身,道:“好,蕭兄,多餘的話我不想再說,隻是一句,好好珍重,和七娘幸福快樂地在一起吧,這樣一個女子,該是你值得嗬護一生的。”
蕭陌玉聽著這聲由衷的祝福,點了點頭,道:“楚兄,我會的。好了,我該走了。”
楚昀鴻淡淡地應了一聲,和他一起離開了花園,朝著他的書房而行。
蕭陌玉和楚昀鴻一起去花園裏對飲閑聊的時候,阮七娘坐在椅子上無聊地發著呆。
她的呆,並不是因為她真的無事可做,而是有些事情的答案一直在她的心裏解不開,她想不通,卻也不想問出來。
這些事情自然關於蕭陌玉,想他忽然來到這裏究竟為著什麼,僅僅是因為思念,也擔憂她的任務,所以來到這裏看她、助她?
對於這個解答,她顯然不滿意,而且是很滿意,尤其是想到他之後的一段回答,更讓她的疑慮和不安越來越多。
想要讓自己和他安然脫離蘭軒閣,以蕭陌離多年的處事方法和這段時間的反常,若不答應蕭陌離什麼要求,他絕對不可能放自己和他離開。
一個是他最為看重的魅姬美人,一個是他最為忌憚的爭鋒對手,舍棄她,蕭陌離將會失去蘭軒閣裏的最大支撐和絕對勝算,而放過他,蕭陌離在之後的歲月裏,時刻都要小心著他的翻盤一棋。
蕭陌離會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嗎?答案自然是不會的。
畢生心得,很可能所有的答案都是這個,而關於這本書的一切,對於蕭陌玉來說是一個禁忌,對於她來說是一個不敢多提的禁區。
她不敢多提,是不想讓他觸碰之前埋藏於心裏的傷痛,可是,她這麼做,卻是無形地拉開了她和他的距離,始終蒙著一層薄紗,看不真切,也無法猜透,這種感覺若是多了,不單她會覺得心累,他也一樣。
該是要掀開,還是要絕口不提?這是一個複雜的問題,所以她要發呆,因為她知道不管自己如何做,都是對的,也都是錯的。
提,與不提,都僅是一瞬間的事情,以他的敏銳心思,豈會猜不透她的想法?
她是真的很想和他一直攜手到老,可是眼前的幸福卻有一種虛幻的感覺,她不確定這種虛幻會不會因為黎明的曙光而漸漸消散,不確定,實在太不確定了。
這份不安和不真實,讓她覺得自己的幸福好渺茫,就像她伸出手想要接住從屋簷上飄落下來的一片樹葉,那片葉子卻好似脫離了某種軌道,飄落在了半空,又隨著陣陣微風飄至遠方。
她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慢慢握在了一起,又漸漸鬆開,慢慢握著,又漸漸鬆開,一片虛無,還是一片虛無,她輕輕歎息了一聲,閉上了雙眼,似是有些疲倦,緩緩睡了過去。
蕭陌玉走入房內看到的便是這般情景,隻見她倚靠在一邊的椅子上,雙手垂在身體的兩側,無形地半握著,似是要抓住什麼,也似是要放下什麼。
她的心思細膩,他當然知曉,僅是一個微小的細節,她就已猜出事情的大致脈絡,想必關於他的,她也猜出了不少,隻是為了擔心他,不讓他觸碰內心的那道傷疤,才一直隱忍著不去問,光是這一點心意相通和善解人意,她就該是自己最值得嗬護的女子,沒有之一。
蕭陌玉知道她很疲倦,想必這一個夜晚,除了他和楚昀鴻望著夜色對飲閑聊,絲毫沒有任何困意,她也待在這個屋裏徹夜不眠,或許是想事情想得太多而生出的幾分倦意,這才靠在椅子上漸漸睡去,眼裏不禁多了濃濃的憐惜之意。
過了一會兒,蕭陌玉走出了屋子,楚昀鴻站在一旁,道:“看來,你們的路途恐怕要改一個新的時辰了。七娘,她很累,還是讓她多休息休息吧。”
蕭陌玉隻是搖了搖頭,道:“這件事情不能耽誤半刻,我還是帶七娘趕緊離開這裏,免得多添什麼劫數。楚兄,你也請盡快行事,這樣你才可以保全所有人的性命。今後,可要靠你了。而我也會時刻注意具體的動向,必要之時,我會過來協助。記住,一定要平安。”
楚昀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吧,我不會有事。你也不能有事,因為你還有七娘。七娘的幸福,可全都要仰仗於你了。”
蕭陌玉聽了此話,不禁笑了起來,道:“好,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好好珍重。”
楚昀鴻聽了他的話,也回以他一個笑容,道:“好好珍重,相信你和七娘定然會長長久久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