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魅舞

遠處越來越多的林家手下朝阮七娘的方向而來,阮七娘握緊了拳頭,似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氣,凝住自己的心神,等待他們漸漸走近時,緩緩開始了自己的舞,“魅舞”。

這是近段時間在教坊裏苦苦摸索,新創的一個舞,在這支舞裏,她將自己魅惑的本能發揮到了極致,配合隨時揮灑著的幻彌散,讓每一位看客癡癡地醉入她的魅惑中,不再擁有自己的意識。

隻是這樣的舞要持續不斷地跳,若停歇了,看客們將會從魅惑中如夢初醒,隨後便恢複了全部的意識。

阮七娘十分清楚自己的處境,現在的自己,絕對不能讓這些人有任何思索的意識,因此雖然是一個略顯青澀的舞,自己也沒有完美地編排過任何一個舞步,任何一個姿態,但她還是盡情地跳著,一邊跳,一邊等,等她的一線生機。

手臂上的酸楚,還有腳踝上的痛楚,雙重極為強烈的感覺,交織著她此刻所有的心緒,她的額上不禁多了點點汗珠,但她仍沒有停下的意思,半分停下的念頭都沒有,因為她很明白,此刻若是停了便是輸,便是死。因此,她不能停,她一定要堅持下去!

會有人來的,一定會有的,她必須要撐著,她相信自己的運氣並沒有耗盡,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安然脫困!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消逝著,可是蘭軒閣的人仍然沒有來,阮七娘不禁開始在心裏低聲咒罵著伶月:“看起來挺靈活的一個姑娘,怎麼跑得那麼慢,難道真要讓她死在這裏嗎!”

阮七娘又是一個旋轉的舞步,卻覺得自己越來越暈眩,看樣子自己的體力也快到臨界點了,不能就這麼放棄,阮七娘,你還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你不能倒下!

阮七娘咬緊了自己的嘴唇,硬是讓自己恢複了幾分清醒,繼續跳著接下去的舞。

當她聽到遠處急速奔來的宋玨,還有諸多蘭軒閣的護衛,她的神經終於開始漸漸放鬆下來,一個不注意,忽然就這麼徑直倒了下去。

宋玨飛奔過去,恰好接住了她即將墜落於地的身軀,輕柔得沒有任何多餘的力量,而她在他的懷裏,卻是陷入了無聲的昏迷。

宋玨瞧著她緊閉著雙眼,已經滲出血絲的櫻桃紅唇,還有全身極其狼狽的模樣,便立刻明白了,剛才的她究竟在經曆著什麼,當下不做任何遲疑,橫抱起虛弱的她,就往蘭軒閣的方向跑去。

阮七娘的意識很模糊,隻知道自己躺在一個十分溫暖的懷抱裏,而那個抱著她的人正朝前拚命狂奔,顯得是那麼焦急和緊張,她使勁睜開了眼睛,便瞧見了自己最為心心念念的人,宋玨。

一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漸漸滑落,滴在了宋玨的肩膀上,宋玨似是有些察覺,轉過頭看著她漆黑的雙眸,卻是多了一種別樣的情緒,柔聲說道:“還有一會兒。七娘,我們很快就可以到了。你會沒事的,一定會的。”

阮七娘隻是將雙手牢牢地攀在他的脖子上,柔軟的身軀貼在他的胸膛,輕輕地應了一聲。

宋玨知道她很累,跑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身後的蘭軒閣護衛早已被他甩開了一段距離,此刻的他運用輕功,不停穿梭至各個街巷,而他們距離蘭軒閣也越來越近。

當伶月拖著自己滿身是傷的身軀來到蘭軒閣的門口,宋玨就知道出了事,她們的任務出了某種偏差,當聽到阮七娘不顧危險獨自麵對敵人的時候,他的心立刻被提了起來,匆匆問了她在何地,便帶著蘭軒閣的護衛前去相助。

並沒有任何思索,而是發自內心的本能想法,阮七娘不能有事。

這個認知,讓宋玨頓時明白自己對於阮七娘有了不可控製的感情,但是他也來不及顧上這些,便趕到了這裏,護住了她。

說不出看到她的那一刻,心裏的情緒有多麼激動,而看到她倒下去的那一刻,心裏有多慌多怕,從來沒有過如此強烈的感覺,接住她就好像是接住了天下最為寶貴的珍品,他牢牢地將她攬入懷裏,才明白自己的不可控製,已是深得超過了自己原本的想象。

他果然沒有逃脫她的魅惑,他愛上她了。

然而,這份感情卻不能輕易地顯露出來,對他,對她,都不好。

隻因為,在蘭軒閣,感情是禁忌中的禁忌,就連他也不能真的輕易觸碰。

隻因為,若是哪個美人觸碰了這種禁忌,迎接她的,除了噬心之痛,便是永生永世的痛苦和折磨。

宋玨當然不願意看到她受如此重傷,雖然明知道自己對她的心意,他還是強忍著心裏壓抑的情感,抱著阮七娘來到了蘭軒閣的門口。

時間雖短,但此時的阮七娘已有了些許精神,睜開了眼睛,見著自己回到了蘭軒閣,輕輕推了推宋玨,道:“讓我下來吧,這樣進去會惹來很多麻煩的。”

宋玨知道此話並不假,便放下了她,但仍輕輕扶著,雖然已經極力地隱藏起了自己的情緒,眉目之中卻還是帶著化不開的擔憂,道:“真的沒事?”

阮七娘勉強勾勒出一絲笑容,將他護著自己的手一點點挪開,道:“謝謝師傅能及時趕到,七娘已經好多了。現在,七娘該是要去麵對接下去的懲罰了。師傅,別擔心我,我會挺過去的。”

阮七娘緩慢地走了進去,明眼人瞧著她的步伐,便知她的體力仍是不支的狀態,隻不過比剛才好了一些而已,更何況宋玨並不是明眼人,切身和她接觸過,他當然能夠看得出她此刻的疲憊。

沒有完成第一個任務,對於剛獻身的美人來說,這樣的幾率一定很高,因為還十分青澀,不懂得該如何做,出現各種問題,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是,蕭陌離是一個注重完美的人,對於一個已經獻身的美人,無論時間短,還是時間長,都是一個處置方法,懲罰。

懲罰的輕重,取決於完成任務的多少,還有美人是否發揮了自己的本能,去迷惑所謂的目標,任務完成得越少,懲罰的力度就越大。

而宋玨所知道的幾個懲罰方法,對於如今疲憊不已的阮七娘,都是十分不利的,懲罰重的自然她無法抵抗,懲罰輕的她也沒辦法如往常一般輕鬆應對。

該如何拯救她,難道真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受罰,弄得遍體鱗傷?

那麼,剛才自己做的這一切,豈不是毫無意義?

宋玨第一次感覺到了深入骨髓的冰冷是什麼感覺,夾帶著一種無法描述的無力感,讓他的心情變得極其複雜。

無法抉擇自己的命運,無法保護自己的所愛,他就是一個無力的人,而他的無力,注定要伴隨他的一生,一直持續下去!

阮七娘剛踏入蘭軒閣的大門,便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伶月,此刻的伶月還沒有真的消除對於易容丹的影響,仍是一個陌生的模樣,但她的神情卻和之前的她完全一樣,害怕。

害怕蕭陌離接下去所要說出的懲罰,聽說最為嚴重的是待在暗無天日的密室裏,受著蛇刑的折磨,整整一天都不得踏出密室半步。

這絕對是最為恐怖的懲罰,沒有之一,想到滑溜溜的蛇在你的皮膚上緩慢地挪動著,光是去想一會兒,便是恐怖、惡心充斥著全身,更何況要忍受這種感覺長達一天。

伶月當然不想受到這樣的懲罰,於是她跪在地上,梨花帶雨地哭著,身上的傷還沒有來不及塗上藥膏,發髻也沒有之前離開時的那麼完美無瑕,幾縷發絲淩亂地垂在臉頰的兩側,顯得是那麼楚楚可憐,道:“閣主,伶月並非故意沒有完成,而是實在太緊張了。伶月其實心裏很想完成第一個任務的,真的,求閣主不要如此責罰伶月。伶月一定會在下一次的任務裏表現出色,不會出現今日的狀況。”

蕭陌離坐在最前方的位子上,端著手裏的茶杯,飲了一口,隨後放置在了一邊,瞧著她十分可憐的樣子,似是有些被觸動了,歎息了一聲,道:“我當然能明白第一個任務的艱辛。伶月,你說得如此情真意切,真讓我動容。”

伶月聽他那麼說,似是看到了一點希望,目光頓時變了,帶著一分喜悅,剛要開口,卻又聽到了蕭陌離的一聲歎息。

她還在奇怪的時候,蕭陌離已經離開了位子,蹲在她的麵前,一隻手托起了她的下顎,瞧著她略帶紅暈的臉頰,笑道:“說吧,既然知道任務的艱難,也知道第一個任務的重要性,為何還會失敗?”

伶月被他的目光注視著,本來就有些虛弱的她,此刻更是暈乎乎的,想要避開他的目光,剛低垂下了頭,就被他輕輕抬起,道:“閣主,伶月也不知因為什麼,那位公子原本好好地陷入我的魅惑中,可是到了房裏就開始打我。我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閣主,伶月說得都是真的。伶月求閣主網開一麵,啊……”

伶月還沒有說完,便被蕭陌離忽然摔至了地上,他站起了身,看著她的眼神極其冰冷,道:“竟然不知道因為什麼而失敗,是不是下一次仍會愚蠢得犯同一個錯誤?吃一塹長一智,你卻仍是糊裏糊塗。還求我的饒恕?我寧願剛才和那幫林家手下周旋的人是你,而不是阮七娘。畢竟她還在想辦法,如何讓你脫困。可是你呢?你做了什麼?若不是你的大意,任務又怎會失敗?能留下你,已是我最大的忍耐。畢竟,我的眼裏容不下任何沙子,沒有用處的人,我還要來做什麼?不要覺得被我獻了身,就感覺自己很特殊。這裏多得是你這樣的女子,我從來都不缺。”

伶月這次是真的哭了,死命地抓著他的衣袖,道:“閣主,伶月知道錯了。伶月會改的,求閣主不要趕走伶月。伶月會安分守己,一定會認真練舞,練魅術的。”

蕭陌離看她的這副樣子,便覺得十分厭惡,抬起頭看到站在門口的阮七娘,臉上多了一分笑容,道:“七娘,你回來了,看起來十分疲憊啊。”

剛才的一幕,阮七娘全部都看到了,伶月的苦苦求饒,蕭陌離的鄙夷難堪,她冷眼旁觀著,卻不答話,隻因為她自己心裏很明白,多餘的解釋對於蕭陌離來說,都是無力的辯白,在他的心裏,任務沒有完成,就是徹底地失敗了。

不管說什麼,蕭陌離都不會有任何動心,看看他和宋玨之間的反應,就可以知道這一點。

這才是真正的蕭陌離,從來都將自己的利益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在他的心裏,最信任的始終是自己,別人終究是他的陪襯品,若超過了他,下場一定會很慘。

這也許就是宋玨始終不願過分顯露自己的鋒芒,因為他比她更加清楚,蕭陌離的可怕。

因此,阮七娘沒有為自己做任何分辨,一句都沒有,來到他的麵前,就徑直跪著,道:“七娘沒有完成任務,請閣主責罰。”

蕭陌離聽她這麼說,來到了她的身邊,道:“七娘那麼快就想要責罰,可是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了?伶月雖然沒有完成任務,但她並不知道為何失敗。我想,七娘你會告訴她答案的。”

伶月早已被之前的情形嚇怕了,阮七娘看了她一眼,便已然明白了這一點,但她還是開口,道:“是,七娘明白為何會失敗,因為低估。”

蕭陌離挑起了眉,輕聲應了一句,重新坐於位子上,等著她接下去的話語。

阮七娘知道他的心裏早已有了答案,隻不過等她全部說出來,他才開始揭曉謎題的對錯,因此她絕對不能猜錯,畢竟這是自己唯一能減輕懲罰的辦法。

於是,阮七娘僅是思索了片刻,便開口了,道:“林墨平雖然表麵看上去是醉入了溫柔鄉,實則卻是一種假象。從我和他剛才的對話,就可以聽得出來,他對於青樓女子的厭惡和憎恨。我想,他之所以改變,絕大部分是因為情。愛上了一個青樓女子,愛慘了,愛錯了,愛得無法回頭,也是深深地被那個女子所傷,因此變了,徹底地變了。可是,他骨子裏的一切卻並沒有變,他隻是裝作自己忘了,其實並沒有忘。”

蕭陌離聽著她的分析,不經意間點了點頭,讓她頓時明白自己的思緒和他相符,便繼續說了下去,道:“也許是多情公子的疑慮,也許是對於自己現如今處境的不安,林墨平變得極為小心翼翼,深怕那個女子會回來找他,深怕自己會再一次不忍心。因此,隻要是一件不尋常的小事,他都耿耿於懷。這樣的情緒也成功地感染著他的好友,為了多年的交情,好友當然覺得他這麼想一定有道理。所以,兩人都不會太輕信任何人。就好像是,我和伶月雖然不是他們請來的芙蓉軒美人,但到底還是有幾分姿色,若是他們將計就計地享用,自然也不會有任何問題,畢竟是我們主動送上門,而並非他們的邀請。可是,他們並沒有。將伶月傷得那麼慘,就知道他們根本就沒有半分憐香惜玉的意思。因此,我的想法是,不管我們再如何努力,都是不會成功的。因為,這個任務本身就是一個錯,是一個根本無法完成的任務。”

伶月這時才緩過神來,聽她這麼說,頓時預感到後果該是多麼嚴重,拉著阮七娘的衣袖,輕聲說道:“七娘,你趕快給閣主認個錯吧,否則你隻怕是……”

阮七娘轉過頭看著她,卻是笑道:“為何要認錯?我本來就沒有說錯,因為林墨平根本就沒有被我們魅惑的可能性。閣主,這就是你所謂的第一個任務嗎?是想讓我們生,還是想讓我們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