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唐京城中的時候,烈兒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莫青麟一心以為他們已經墜下懸崖死去,即使僥幸墜下山崖的時候還活著,也是身處禁閉的幽蘭穀,麵對著漢國最精銳的一隻武師軍團,他們絕對沒有半點生還的可能。可是誰又能夠想得到,這樣的運氣能夠落在烈兒的頭上,碰到了一位隱姓埋名多年的老醫師,還竟然得到了百年難遇的鈴蘭,更是碰到了武師軍團全部撤走的詭異情形。
烈兒沒有在第一時間選擇返回落霞山脈,而是先去了唐京城,雖然童彙有些不滿,卻還是拗不過烈兒的倔強。將近一年的外出曆練讓烈兒對許多事情都有了新的認識,一路上殺機四伏,所有的暗處都有可能隱藏著最致命的敵人,他不得不小心謹慎一些,不單單是為了自己的生命,更是為了落霞山脈深處的落霞七十二峪,落霞七十二峪緊緊的環繞著的那一座山峪頂上站著的那位少年,他的剛剛登上族長之位,還沒有完全掌控住局麵的哥哥,童承。烈兒知道,如果自己被莫族殺害,或者被莫族活捉來威脅童承,都是對童族的一大重創,都可能影響童承的任何一個原本堅定的決定。
烈兒沒有忘記唐京城中還有一座名叫做童府的地方,自己曾是那裏的小少爺,他沒有忘記,童族在外宣稱的便是童府中人,烈兒自己也是童府的小少爺——至少對外是這樣講的。他們隻身在外,難保就會發生什麼事情,到了唐京城也算是到了半個家,不隻有童府能夠成為他們暫時的港灣,唐京城中還有烈兒的老師,現在是謙王的李謙,有他在,絕對不會有人能夠大膽到明著去動謙王想要護著的人。
謙王府。
在來之前,烈兒幾乎已經忘記了一年前自己倉促離開這裏的時候,發生了什麼。直到看見李謙傾斜著倒在竹林裏的身影時,烈兒才有些遲鈍的意識到,當年自己極力避開的那件事情,已經發生了。
唐皇的身體越來越差,現在唐國的所有的權利幾乎都集中在李謙的手中,他現在不僅僅是謙王,更是唐國說一不二的攝政王。可是這個年輕的攝政王,卻每天都要喝到酩酊大醉,然後獨自一個人躲在後院的竹林裏一個人都不見。
烈兒輕輕地走上前,還沒等靠近,一片樹葉夾帶著濃鬱的法氣瞬間便抵達他的麵前。烈兒的反應不可謂不快,雙腳蹬地,猛的後退,身體像一張弓子一樣向後彎了下去,躲過了這個淩厲的攻擊,隨即便轉眼向著樹葉過來的方向看去。
老師身邊竟然有這樣的高手在保護,烈兒有些心驚,李謙從來都不屑有人保護自己的,難道真的是擁有了權力之後,人都會變得和從前不一樣麼。
入目是一個年輕的姑娘,一身淺藍色的衣裙穿在身上,不顯得拖遝,反而無形中顯露出一種幹淨利落的氣質。少女的眉眼十分冷峻,像是萬古不化的寒冰,讓烈兒不知不覺回想起在漢陽城外山頂上那個少年的表情,也是這樣的冰冷無情,可是,卻還是讓他放不下。
“什麼人?”沒有意外,少女的聲音也像是在冰塊中凍住了一樣,生硬冰冷。
烈兒輕輕地點了頭,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烈兒身上玩世不恭萬事不理的瀟灑性子已經漸漸地被磨光,現在透露出來的隻是一身的沉靜圓潤,像一顆終於成形的珍珠,開始散發屬於自己的淺淡光芒了。
“這位姑娘,我是謙王的學生,我叫童烈,麻煩你讓我過去吧。”烈兒的口氣算得上是彬彬有禮,這要是換了曾經的烈兒,是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的,以前的烈兒隻會怒氣衝衝的將背上的烈火弓拿下來,當著李謙的麵與這個女子大打一場,分出個勝負輸贏來。
“謙王不見人。”少女的聲音和態度依然是冰冷,但是這樣的冰冷卻不讓人討厭,因為從表麵上就可以看的出,這樣的冰冷並不是冷淡,而是一種真正的冷漠,不是針對某一個人,而是漠視所有的人。
烈兒不鬧不怒,依然是笑著:“麻煩姑娘通報一下,就說童烈來訪,老師一定會見的。”
寒冰心中早已十分不耐煩,李謙的性格自己這幾天裏已經摸了個透徹,知曉了自己的身份之後,李謙也就仿佛默許了寒冰在這片竹林裏麵出現的權利,而寒冰,也就樂得什麼也不解釋。這片竹林,她確實十分喜歡,莫青珂對於她的任務並不是催的很緊,寒冰正好便留在這裏,和姐姐冷清霜心愛的人呆在一起,感受姐姐的生命還存在。
可是,她卻不是什麼侍衛!這個小子是除了她以外第一個敢闖進來的人,她便不管不顧的出手了。不知道為什麼,在烈兒篤定的說了“老師一定會見的”之後,寒冰忽然有些鬱悶,就像是一向隻屬於自己的一件東西,忽然有一天被人搶走了,那樣的不開心。
寒冰努努嘴,轉過身便向著竹林深處走去,冷冷的留下一句:“你自己去找,我不是下人。”
莫名其妙!這女人簡直是——童彙有些怒了,若是換了平時,烈兒早就捏起拳頭衝上去了,哪裏還會跟她廢話這麼多,今天的烈兒是怎麼了,童彙都已經做好拉住烈兒的準備了,這家夥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真是怪了。
烈兒什麼都沒有在意,寒冰走開了,他便也什麼都不想,直接就向著李謙走過去。冥冥中似乎已經讓烈兒想到了自己即將看到的場景,果然,李謙的身影擋住的是一塊小小的石碑,上麵的自己分明就是李謙自己的字,鮮紅的顏色是李謙曾經告訴他的朱砂紅,這時候用在那個可憐的女人身上,正是應景的很。
烈兒忽然有些悲哀,他定定的站直了身子,輕輕的卻深深地彎了腰,喚道:“老師,烈兒回來了。”
李謙已經醉了,迷茫的朦朧中,他仿佛聽到了烈兒的聲音輕輕的在身邊響起,大紅色的衣袍套在烈兒的身上,就像驕傲的翩翩起舞浴火涅槃的鳳凰,紅的絢麗燦爛。
“烈兒……”這個他唯一的學生,終於在他最孤立無援的時候回來了麼。父皇病重,長兄在邊疆蠢蠢欲動,漢宮中的情形不穩,夏宮中也是一片混沌,商國自然又是趁機打撈一筆,隻有周國沒有動靜,可是卻也不能真的放下心來。之前沒有真的管理過國家,當所有的事情都壓在李謙的肩頭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父皇曾經是承受了多麼大的壓力。
也隻有這樣的壓力,才能讓自己那麼偉大的父皇就這樣一點一點的垮了下去,每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李謙都無比痛苦的覺得,若是就這樣死去,是不是可以輕鬆一些。
可是,上麵是自己敬愛的病重的父皇,下麵是身上流著自己血脈的“弟弟”李政,抬眼是目光殷殷的滿朝文武,俯首便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無限江山,這樣的情景下,夾在裏麵奮力求全的李謙,又怎麼能夠這樣簡單的一死了之。
每一天都是這樣在痛苦掙紮中混沌度日,李謙早已忘記了年輕時候的夢想,自己所向往的自由,全都被現實中的枷鎖牢牢鎖住,無法自拔。
可是烈兒,他一直是李謙心中暗暗羨慕著的,他的自由是李謙從來不曾想象得到的,他的肆意瀟灑,他的矯揉造作,他的可愛天真,他的明智聰慧,都是李謙羨慕不已的。李謙曾經覺得,收到這個學生,真是自己這一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情。他多麼想像烈兒那樣,上麵有哥哥姐姐護著,什麼都不用他管,隻要想要離開,隨時都可以隨意的離開,這樣的自由,他從來都無法企盼。
“老師,你怎麼哭了?”
烈兒的聲音就清晰的響在耳邊,李謙朦朦朧朧的睜開眼睛,烈兒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就近在眼前,那雙漆黑的眸子裏麵,依然是澄澈自然純真,依然承載著那麼多的夢想和自信。
李謙微微的抬起頭撫上烈兒的眼睛,直到手指觸碰到的烈兒的眼瞼的時候,才清醒過來。
“烈兒?你怎麼來了?”李謙猛的驚醒過來,然後坐起來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還在那片竹林裏麵,一直在暗處陪著自己的寒冰,卻已經不知去處。
烈兒後退了幾步,靠在一棵竹子上,小聲的簡單敘述了自己的經曆,原來不論是誰,這一年的日子都過得如履薄冰,不算漫長的時間裏,這兩個人都迅速的長大了,向著成熟的方向不斷地邁進,有了拔節蛻變的跡象。
然而,誰又能夠想得到,在這樣終於回到安全地帶的感動瞬間,就在烈兒警惕性放到最低的時候,一個危險的信號悄悄的從謙王府傳了出去。寒冰畢竟是地地道道的桃花使者,在聽到童烈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警覺,她不敢遲疑,立即出了謙王府,朝著桃花塢在唐京城分壇的方向走去,這個消息,她必須立刻傳回漢陽城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