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很多事情都像是巧合,可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個微不足道的小巧合,逐漸逐漸的累積疊加,成長為一件足以影響全局的重要事件。
莫青麟推開窗子,小鎮上空的暗色天空中點綴著許許多多的渺小亮點。夜風徐徐的吹送,帶來些許雪崩峽穀上冰冷卻清靈的冰茶香味,和著秋風中始終存在著的蕭瑟味道,竟讓莫青麟感覺宛若在夢中。
這是在夢裏也從未出現過的自由的味道。
沒有老師,沒有牡丹殿,沒有無窮無盡的修煉,沒有驚心動魄的比試,沒有接踵而來卻不知目的的任務,隻有自己,安靜的站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的夜空下,深秋的風有些冷,可是莫青麟的心中卻好像終於鬆了一口氣。
夜空無垠,莫青麟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清涼的空氣,唇邊漸漸揚起一個開心的笑。
隔壁的窗戶就在這時忽然打開,“吱呀”的一聲輕響喚醒了沉醉在夜色中的莫青麟。莫青珂把頭稍微探出窗外一點,轉頭看去,便見到一隻素白的小手從窗口伸出來,手腕豎起,五指直直的伸展開,然後可愛的衝著莫青麟搖頭晃腦的打了個招呼。
“莫公子深夜還不休息,可是有什麼心事?”女孩子掐著嗓子粗聲問道,大概是想模仿茶樓裏的說書先生,卻學了個四不像。
莫青麟也伸出一隻手,他的手指修長,骨節清晰,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是比平日更加白皙,他看到後自己也有些微微的吃驚。
“如此美麗的夜晚,在下實在不忍錯過。不知莫姑娘又是所為何事,夜深還未入眠?”莫青麟學著莫南詔的樣子豎起手腕,像模像樣的來回晃了幾下,笑道。
“我自然也是因為這美麗的夜晚啊,”雖未見人,莫青麟卻知道,莫南詔此時一定在眨著眼睛笑個不停,“月色無邊,星空閃爍,清風送香氣,這樣的夜晚,我怎麼會浪費了時間去睡覺呢?”
“嗬嗬,姑娘說的是。”莫青麟聽出她話語裏調侃的意思,便順著她的話接了下來。莫青麟平日很少與人相處,所見之人也都是對他恭敬有加的牡丹子,忽然麵對著這樣一個靈動可愛的陌生姑娘,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於是當下靜謐。兩個人都將手伸在窗外沒有拿回來,就像是浸泡在小鎮的美麗夜色中一樣。
莫南詔將手翻來翻去,月光照在手上,明暗相接的光影讓她的手顯得格外的靈動。莫青麟便不聲不響的看著那隻不肯安分下來的素白小手,唇邊蕩漾著連自己都沒有感覺到的溫柔笑意。
月上中天,已是子時。
莫南詔伸出的手在樓下的院子裏的瑩白地麵上模模糊糊的投下一個黑色的剪影,就像是忽然找到了樂趣似的,莫南詔將兩隻手都伸出了窗外,不停地擺出各種形狀。
莫青麟沒有去看剪影,那雙小手是那麼的柔軟靈活,她甚至將手指向手背的放下壓去,莫青麟都擔心壓到她會把手指壓斷,卻出乎意料的看到她的指尖就那麼輕易的觸碰到了手背,整個手掌伸展到極致,那個弧度簡直美到讓人窒息。
忽然,莫南詔鬆開手,一隻手小心翼翼的左右擺動,又不停地伸展握起,看的莫青麟不明所以,正要開口詢問,竟然模模糊糊的聽到了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那麼的響亮。
莫青麟下意識的看向院子的地麵,在被月光漂成銀白色的地麵上,一隻纖細的小手正在努力抓住另一隻懶洋洋的大手,小手不停地抓,可就是抓不到那隻大手一星半點。
莫青麟沒有說話,事實上,他連呼吸都屏住了,看著那隻小手不停地抓,就像是在抓他的心髒,一下一下的,好癢好癢。
空氣比剛才還要安靜許多。莫青麟聽到莫南詔小心翼翼的呼吸聲,就像一隻細聲細氣的小貓,猶豫著,顫抖著,微微移動了一下自己那隻一隻停滯在夜空中的手。
小手立即一僵,轉眼就要收回,莫青麟果斷上前一把抓住了它,地上的兩隻黑色的手掌剪影緊緊的握在一起,看起來和諧而甜蜜。
莫南詔象征性的掙紮了一下,可是莫青麟握的很緊,女孩子的力氣又是那麼的小,兩個人都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但是相連的手指卻傳遞著相同的顫抖。
漆黑的夜中,當整個鎮子的人們全部都進入了夢鄉,“如家”客棧的鳳凰鎮分店中,兩個相鄰的房間的窗口開啟,兩隻手緊緊地交疊握在一起,這樣的場景就像一個永恒的畫卷,仿佛可以堅持很遠很遠的以後。
同樣安靜的夜晚,在遙遠的漢宮中,華麗的大陽宮裏的宮人全部都被打發出去,正值壯年的漢皇陛下一個人安靜的躺在後殿那張巨大的龍床上。
沒有睡著,自從那個人出現在自己生命中之後,自己早已習慣了她的一切。早晨由她將自己喚醒,她溫柔的為自己穿衣、洗漱,每一天,她就坐在這張巨大的龍床上麵眼巴巴的等著自己早朝歸來。
對了,這張巨大的龍床還是她嫌小,一定要換的。
漢皇唇邊蔓延出一絲溫柔的笑意。愛上那個人簡直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她是那麼的美好,她的一切他都喜歡的不得了。而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她會從自己身邊離開。
這是她離開的第三天,也是自己失眠的第三天。不知不覺中竟然到了沒有她在身邊就無法入眠的地步,不知道讓她知道這件事會不會更加得意,就像一個把尾巴翹得老高的驕傲的小貓,對他的話不理不睬,對他忽略自己的事情不依不饒。
而自己又怎麼還會忘記她的事情呢。漢皇就像一個剛剛墜入情網的小夥子,在心愛的姑娘不在身邊的時候,便不斷地思念她來度過沒有她陪伴的漫長時光。
那個名叫昭南的女孩子。
昭南是以回家探親為由離宮的,他不肯。他自然是不肯她離開自己的,可是她言辭切切目光肯肯,他又怎能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他隻是想她快樂。
漢皇苦笑著望著宮殿頂上精致美麗的雕花,暗笑自己的癡傻。漢皇並不是一個昏庸的皇帝,漢國不可能有昏庸的皇帝,因為那樣的人早在即位之前就會被人推下去。
漢皇楊寅七歲被封為太子,二十四歲登基,與所有的漢皇一樣,他剛剛上任便頒布了許多新政,許多他當太子時看不慣的事情,一旦有了權利,他便大刀闊斧的將漢國的江山修改成了自己心目中的那個樣子,接著便將矛頭轉向了朝堂。
每一位漢皇的登基史都是一部轟轟烈烈的改革史,楊寅屏退了許多前朝遺老,然後將自己的心腹一點一點的提升上來,為朝堂注入屬於自己的新鮮血液。
如今距離他登基還不過二十年,正是最躊躇滿誌的年齡,荒淫無度這四個字在昭南入宮之前根本不可能成為別人對他的評論,即使是敵人在詆毀他的時候也隻能恨恨的說一句他的心思陰險、心狠手辣,然而昭南的出現卻改變了所有的一切。
現在他是一個人人皆知的荒淫皇帝了,他的大哥,當年被他奪走太子之位的那位王爺,正在積極招攬人才策反他。
楊寅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朝堂百官民間百姓都在引論紛紛,他當然知道他一直小心戒備著的大哥又一次露出了尖利的牙齒,他當然知道昭南要他派人暗殺夏皇是一件多麼符合時機的事情,他也當然知道若是夏皇真的被殺害,五國的平衡即將被打破,漢國在其他三國的心目中會變成一個怎麼樣的眾矢之的。
他都知道。
他知道昭南在暗地裏背著他做的那些小動作,發生在漢宮中的事情,他身為漢皇又怎能不知。他都知道昭南背著他想要置太子楊碩於死地,他都知道。
他甚至偷偷的去查了昭南的身份,可是事到臨頭了,他還是無法狠下心來拒絕她。仿佛隻要她皺著眉頭撅著嘴輕輕晃晃自己的衣袖,自己便什麼都能答應她。
即使是忍不住派了人跟著她,但是他卻不敢阻攔她的任何動作。這樣一個睿智的帝皇在陷入愛情的時候,心中的清醒和愛戀的矛盾簡直快要將他折磨致死,楊寅知道自己現在依然可以打敗大哥,可以穩住百官百姓,保住漢國的江山,但是他也同樣知道,他無法拒絕昭南。
靜謐中漢皇疲倦的閉上了眼,長時間的缺乏睡眠讓他頭痛欲裂,可是身邊少了一個人柔軟的身子摟抱,這樣漫長的夜晚自己該怎麼度過。
一個包裹在緊身黑衣中的身影悄然翻進大陽宮,落步靈巧身形敏捷,身影悄然出現在龍床的一側,恭敬地低了頭,低聲道:“主上。”
漢皇沒有睜眼,懶洋洋的應了一聲。
“屬下剛剛接到最新的情報,南妃娘娘與莫法師等人在雪崩之後分開,在布爾罕山上與一個年輕的武師碰了麵,接著兩人結伴去了布爾罕山下的鳳凰鎮投宿,現在住在商國有名的如家客棧裏。”黑影的聲音有些陰鬱的低沉,在這樣幽深的夜裏有種說不出的韻味。
“那個武師是什麼來頭?”
“屬下不知,他們派去打探的人均無功而返,那個人似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武師,沒有什麼特殊身份,與南妃娘娘的家族也沒有任何牽扯。”
“他們……”既然沒有利益牽扯,漢皇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他們住了幾個房間?”
“兩間。兩人似乎剛剛認識不久,還互稱公子姑娘。”
漢皇緊繃的身體稍微舒了一下,換了一個姿勢躺著:“昭南要殺害的那兩個人,查到身份了沒?”
“此人名為童烈,是南妃娘娘家族的大對頭童族的長房小少爺,天資聰穎,據說有可能成為下任族長。跟在他身邊的是童族的一個普通族人,名叫童彙。”
漢皇輕輕歎了一口氣,他以為自己早就過了那個覺得勾心鬥角是件很辛苦的事情的階段,可是現在他依然覺得很累。
最後他輕聲問道:“太子殿下寢宮周圍的暗衛都安排好了麼?”
黑色的身影依舊恭敬地回答:“都已經安排妥當,太子殿下有些煩躁有人跟在身邊,但是屬下盡量勸慰了。”
那個孩子從小就喜歡獨處,身邊更是沒有一個能夠全天保護他的人,漢皇一直不願意勉強他。可是現在,明知道自己最心愛的女人要傷害自己最疼愛的孩子,漢皇也隻能盡量這樣護住兩人太平。
“你下去吧。”
漢皇輕聲說道。碩大而空曠的大陽宮中,楊寅一個人的歎息聲不停地回蕩,經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