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宮的宮廷總是最好的建製,亭台樓閣,廊院小謝,古樸水閣,碧波悠悠。那些或金碧輝煌或古樸典雅的紅牆碧瓦在陽光下靜靜佇立,宮廷特有的彌合香輕輕地飄散在空氣中,奢靡的金粉在和煦的微風中搖搖晃晃的飛卷,閃亮亮的好似夜晚的螢火蟲。
太子宮中,白雪紛飛,寒梅俏立。宮人們仔細打理出的一片空地上,幾隻烤架並排擺放,炭火赤紅,烤架上的肉串發出呲呲的響聲,香味飄蕩在片片雪花中,彌漫不散。烤架後,一床席子鋪地,上覆幾層厚厚錦被,人躺在上麵便會深深的陷下去。此時,兩個少年悠然自得的翹著二郎腿躺在上麵仰望著發白的天空。
一個黑底紅邊的武靴走到錦被邊,士兵粗聲粗氣的稟報:“童少爺,太子殿下請您移步去練武場。”
一個少年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一樣沒有動作,另一個少年則挪回目光定定的看向那個士兵,忽然猛地坐起來把手裏舉著的大肉串扔到士兵的身上大聲的叫囂道:“滾蛋!本少爺進宮都已經三天了,那個狗屁太子整天把我叫過來叫過去的,就是不帶我去見我老師!還不讓我出太子宮!什麼破爛待遇,少爺我不幹了!滾回去告訴你們家太子,本少爺就在這兒躺著,哪兒也不去,他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少爺我不奉陪了!哼!”
士兵被那串蘊含著武力的肉串砸的飛出去好幾米遠,捂著胸口齜牙咧嘴的爬起來就跑,烈兒這才冷哼一聲重新躺下,一邊招呼一旁的美貌宮人送來一串剛烤好的肉串。旁邊的童彙閉著眼睛輕輕地笑了一聲:“老大,你最近可有點上火啊,注意少吃羊肉多喝水。”
烈兒把一大串羊肉塞到童彙的嘴裏:“你少貧嘴,趁我還沒衝你發火兒,多吃兩口自求多福吧。”
商國雪域中的雪山羊肉,大塊大塊用手撕下來,穿在銀製的長釺子上,烤的油光發亮,盛在銀邊玉盤中,漂亮的不可方物。烈兒隨意的從身旁拿起一塊繡著大朵薔薇花的錦帕,包裹住一根銀釺子,送到唇邊…吃完之後,便將釺子和錦帕一起扔到一旁,又拿起一塊新的錦帕。
進宮三日,幾乎是被軟禁的套路,身邊隨時有人看著,雖然太子每天都介紹給他很多的王公貴族,但是卻不讓他去見二皇子殿下,烈兒煩悶至極,卻又無處發泄,隻得躺在太子宮剛進門處的大前院兒裏吃點肉串發泄一下鬱悶心情。
果然,烈兒發完脾氣之後,不一會兒就聽到一陣不快不慢的腳步聲,然後一個平靜的聲音在頭頂道:“童少爺這是怎麼了?”
烈兒還沒開口,倒是童彙睜開眼,不耐煩的揮揮手:“太子殿下,站開一點,你擋住我的陽光了。”
說完,又很自然的閉上了眼睛。
童彙也是有個有原則的人,除了麵對烈兒時是一張狗腿的嘴臉,在對待其他人的時候,一向都是大家少爺的模樣,架子排場甚至有時比烈兒還大。可真是映了之前有人形容過唐京才女馮孝之的那句話:“青眼留給知己,白眼傲掃凡塵。”
太子眼中有了怒氣,雖然烈兒說過童彙是他的手下,但是看童彙這些天在宮裏的少爺做派熟練自然至極,而且烈兒與他成天勾肩搭背無尊無卑的混在一起,便沒有人相信他隻是一個手下,而是暗自揣測,或許童彙是童家的另一個少爺。
唐國的太子,自然是好涵養。不動聲色的讓開一步,保證冬日的陽光完全的照耀在了童彙的臉上,接著問道:“童少爺,我請你來練武場,你為什麼不來?”
烈兒摸起一塊錦帕,大大咧咧的甩了甩,然後墊著手指精準的拿起了一根銀釺子,送到嘴邊大口大口的吃得滿嘴流油,又拿起一塊錦帕隨意的抹抹嘴,然後將手上的東西全都扔了出去。
太子看著落在自己靴子前半指遠處的那根銀釺子,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說話也生硬了不少:“童少爺這是什麼意思?”
烈兒舒服的伸伸腿,雙手被在腦後,挺了挺背,貌似頗不耐煩的睜開了眼,戲謔的看向頭頂上的男子:“太子殿下,我可是一個腳趾頭都沒有踏出太子宮哦,吃個烤肉還不行麼?”
隱隱約約不知哪兒傳來一陣磨牙聲,烈兒大大的打了個哈欠,抬眼問道:“太子殿下,你準備什麼時候讓我去見老師啊?我看你整天都很閑的樣子,一天能見七八次,我老師隻是個二皇子,應該沒有你那麼忙吧,實在不行,你就讓我住在他的宮裏好了,這樣也省得我給你添亂了啊。”
太子微眯的淺褐色眼睛盯著烈兒,原本光滑的額頭蹙出幾絲細紋,卻更顯皇家尊貴:“二皇弟他…事務確實很繁忙,這幾日都在宮外,所以無法回宮與你相見,你且等些時日,二皇弟很快就會回來了。”
“是嗎,”烈兒從胸腔發出一聲悶笑,重新閉上了眼睛,“那我就繼續在這兒等了,太子殿下請自便吧。”
三日下來,薔薇宮中的地形也都被烈兒暗中記下了不少,懶得再跟太子演那種相敬如賓的戲碼,烈兒拿出了在童族中的囂張氣焰,絕對的自我主義,絕對的少爺氣派,絕對不待見旁人。
太子再好的脾氣在烈兒刻意的挑釁下也蕩然無存,冷哼一聲,道:“看緊他!”甩袖而去。
烈兒不屑的露出一個無聲的笑,抬手知會一旁的宮人:“太熱了,再去拿點冰塊來鋪在雪的下麵,怎麼想感受一下冬天裏烤肉的感覺就這麼難呢,你們薔薇宮裏宮人的執行能力也太差了,雖說是太子宮,但怎麼說也是下一代君王,就配了這麼幾個笨手笨腳的笨蛋啊?”
明明才剛剛初秋,氣溫都還沒有降下來,手上捧著冰塊的宮人們和不停地撒雪花的宮人們的手都已經凍得通紅,顫抖著拿不住裝冰塊的木盤,聽到這話,委屈的眼眶都紅了起來。
烈兒向來見不得女子哭泣,可是這一次,卻不得不控製住自己,隻是冷冷地用嘲諷的語氣道:“把手裏的冰塊都放在地上,誰說讓你們拿著了,笨死了,都給我消失,愛幹嘛幹嘛去。”
童彙受不了的用手捂著耳朵,從錦被上走開,另外尋了一個舒服的去處——錦被的不遠處,一棵高大的銀杏樹樹枝間,童彙隨意套上的淡紫色外衫大敞,裏麵鬆散柔軟的唐宮內室衣物,綴著朵朵白色的薔薇花,黑色軟靴一隻踩在樹枝上,一直懸在半空,輕輕搖晃。
站得高所以看得遠,童彙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嘿,太子殿下走得還真快!看來是真生氣了,老大,你慘了!”
烈兒沒理他,童彙也不在意,繼續興致勃勃的觀賞這高處的景色。烈兒強行要求鋪在地上厚厚的一層冰雪和烤肉的炭火弄得空氣扭曲的厲害,水汽蒸發,透過水霧看去,整個薔薇宮都籠罩其中,如煙水華,霧氣迷蒙。唐京地處赤水江南,氣候宜人,一路假山流水小橋花樹,鱗次櫛比的宮閣樓台如山巒般連綿起伏,重疊不絕。
如此美景,童彙自然欣賞的如癡如醉,一手執著一隻酒盞,眼睛微眯。而外人看不到的是,在寬大的袖袍下,童彙的手指靈敏的記錄著這片美麗的山水宮闕中隱藏著的侍衛數量,他眯起的眼中,隱著暗暗地精光。
童彙閉上眼,手枕在腦後,擺出兩個拳頭,烈兒躺在下麵,一目了然。在他們身邊,至少隱藏著二十個身體強悍的侍衛。翻個白眼,烈兒憤怒的拿起一串肉,凶狠的咬了一大口。
正如太子所說,二皇子李謙確實不在宮裏,夜晚烈兒悄悄潛出太子宮四處探訪的時候曾到過二皇子殿下李謙的宮殿,李謙一直都不在。就是因為這樣,烈兒才沉不住氣了。心裏一直焦慮,擔心李謙已經遭遇了什麼危險,而自己到現在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就在另一邊,太子宮地底下十米深的地方,有一個黑暗的狹小房間,四周的牆壁上都掛著火把,但是也許是因為地下不通風的緣故,那些火把上的火焰都十分微弱,仿佛吹口氣就會熄滅似的。房間的正中間,地上的席子上側臥著一個略顯纖瘦的男子,緊緊地閉著眼,陰冷的地下讓他的臉上帶著些許可疑的潮紅。
無人看守,也沒有任何鎖鏈之類的東西,因為這些都完全不需要。唯一的一個出口便是一側的一個石門,關的並不嚴實,從門縫中微微透出一絲光線,但是門裏門外的人都知道,這道石門厚重無比,五個人一起推才推得開,男子一個人,根本無法從中逃出。
男子仿佛在睡覺,可是睡得並不踏實,緊皺著眉頭,口中隱隱約約的呢喃中重複著一句話,聽不清楚是在說什麼。
忽然,男子的身體猛地顫抖起來,男子從夢中驚醒,可是慌張的抖動仍然沒有停止,整個身體都布滿了冷汗,背後的衣衫都被汗水弄得有了些潮意。
男子慢慢地坐起來,看得出他的頭腦有些昏昏沉沉的,密室中的空氣實在是太過混濁,簡直讓人窒息。他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低聲的說了一句話,跟夢中他一直重複著的那句話聲調很相似:“父皇,我不想做皇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