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的話,不用你說,我自己都會幫她們安排好,這是死的命令。你應該了解的,死的規則麵對有血有肉的人,遲早會出現這種情況,我們除了接受便隻有無奈的歎息。”
王母緩聲說道,也不知是在安慰夏統天還是在說服自己。
夏統天隻是冷笑,“規則製定下來,就是讓人來打破的,一個固定不動的框架,也遲早會被其框架中不停膨脹的東西給撐爆。”
王母搖頭,“你知道若你真的被天道發現,首先受懲罰的人並不是你嗎?”
夏統天眼眸一眯。
“是她們。”他冷靜的說道,語調連絲波動都沒有,平淡到讓人感到心慌,“如果你死,她們跟著你死,如果你消失,她們也不會安穩的存活在這個世界,但凡你有一丁點兒的傷害,她們必然承受百倍的痛苦。”
王母語速越說越快,最後戛然而止,就像是打擊的激烈的鼓聲突然中止,沒有一絲預兆。
“這是她們的命,誰人都無法改寫。就像是你,你明明知道前路黑暗,遍布荊棘,卻還是要不停的朝前走,就算被荊棘紮的遍體鱗傷,你有過後悔嗎?”
“沒有是吧,她們是我看著長大的,所以我懂她們的選擇,就像你不顧一切的朝前走,她們也會放棄所有,來護你周全!”
“她們無悔,覺得值得,不僅僅因為你是天命之人,更是因為那一份誠摯的感情在內!”
夏統天抬眸,堅毅的眸光與王母對視,絲毫不相讓,“你說的我都知道。”
她知道大紅那群人對她的感情,正因為如此,她才會以一顆真心對待她們,若不是這樣,她原本一顆涼薄的心,怎麼會關心她們。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將她們的命運改變。”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我走過所有的路都有她們的影子,腦海中每一處回憶都帶著她們的笑聲,現在有人來跟我爭我所在乎的,跟我搶我所珍視的,你讓我如何無動於衷,如何能做隻會歎息的懦夫!”
“你說這是她們的命,難道命就不可逆嗎?這命由天定,現在天要滅我們,難道我們就等著接受?我是人,有血有肉有情有義,如何看著身邊人因我而受傷,因我而丟掉寶貴的性命!”
“這一路走來,我一直被天道壓製,擔憂什麼時候會被它發現,發現了又要發生什麼,我該如何,驚慌失措還是憤怒得拋棄理智?不,這些都沒用,我知道我的對手很強大,強大我都不知道它會放出什麼招數,可是,我也清清楚楚的知道一點。”
“我,夏統天,從來沒有怕過它!”
“它休想從我這裏奪走任何東西,我的朋友,我的性命,甚至是我的未來的道路以及我過往的點點滴滴,屬於我的東西,我吝嗇小氣的很。人滅我,我坑人,讓他消失於這個時間!天滅我,我鬥天,將它狠狠撕碎在我麵前!”
靜。
空氣瞬間的靜止,就連微風的流動都停滯了一般,固定在了空中。
王母看著麵前明明瘦削,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人,然而卻總能給他驚喜,那隱藏於她體內巨大的爆發力,讓他不由得為之動容震撼,甚至是從心底生出的種種膜拜。
他深深呼吸,將拳頭捏了又鬆開,閉眸,再緩緩地睜開。
“不管殿下如何選擇,我都是跟隨殿下的。這一路荊棘,跟隨你踩踏,一路血海,跟隨你拚搏。”
夏統天盯著王母的眼睛良久,突然笑出聲,“我知道的。”
“殿下!”正當兩人的話音都落下,外麵突然傳來李姑姑的驚呼聲。
夏統天瞳孔一縮,梭然轉身打開門,便看到剛跑到院中一臉驚慌的李姑姑。
“李姑姑怎麼......”
“殿下,娘娘不行了!”
“走!”
夏統天隻覺得心髒像是被人狠狠的刺中一劍,然而那劍不僅不抽出,還在其中攪動,疼的她幾乎不能呼吸。
怎麼會這樣,明明走之前,她還見到母妃的氣色好好的,她不過是離開了一小會兒,竟然就聽到這種噩耗!
幾乎是一路跑,她來到納蘭蓉的院落,孫公公這次沒有攔著她,她快速進屋,一如之前的場景,先是看到坐在床邊的夏皇,而後便是躺在床上麵色蒼白的納蘭蓉,這熟悉的場景,讓她以為自己還是剛剛回來的時候。
“父皇......”她大步朝床邊走去,死死的盯著尚還睜著眸子的納蘭蓉。
納蘭蓉見到夏統天前來,似乎是用了渾身的力氣對她扯出一抹笑,一手顫顫巍巍的朝夏統天伸出。
她趕緊上前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感受著那屬於納蘭蓉的體溫,“母妃我來了,我來了。”
她的語氣有些急促,像是生怕納蘭蓉聽不見,“母妃你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跟我講,我現在有很多時間,我們慢慢講好不好?哦對了,你不想講沒關係,那這次換我來囉嗦,我給你講我經曆的事情好不好?”
“你不是一直想聽我怎麼跟楚鳴相遇的嗎,我現在就給你講,當時可凶險了,我都以為自己會死在他的手下......還有,還有上次在陵墓的經過,您一定從來沒聽說過,這個故事太長了,你一定要有充足的時間,母妃......母妃......”
她說著說著,便覺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間溫熱,朦朧了視線,眼淚啪嗒一聲,像斷了線的珠子滑落,止都止不住。
納蘭蓉將另一隻手移至她臉上,為她撫落那些眼淚。
“你父皇還在,你哭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夏統天哽咽著開口,“我眼睛進沙子了不行嗎,我的嗓子受傷了不行嗎,我讓我的淚腺釋放一下......也說得過去啊。”
納蘭蓉無奈一笑,說話的語調很輕很輕,就像是說給另外一個世界的人聽的一般,若是不仔細聽的話,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母妃你騙我,你怎麼可以騙我,我還有好多話沒有跟你說.....”
她來到這裏,有過兩次記憶猶深的慟哭,一次是當初丁公公走的時候,還有一次,便是現在。
丁公公走的時候,她的哭泣沒有聲音,但是痛在心裏,然而在知道納蘭蓉要離開自己,她就像是回歸了任性的小時候,用哭鬧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極度不願,不舍和害怕。
她很想用力的哭,來表達自己那股發泄不出來的痛意。
“梓慎你還不管管你的孩子,在這樣下去,我都要被吵死了。”麵對夏統天的大哭,納蘭蓉無奈望向夏皇,在看到夏皇同樣是紅了眼眶,她目光微閃,對他輕笑,“算了,我真是怕了你們兩個,看來念昔哭的這麼凶,其中有一份是你的呢。”
夏皇苦澀一笑,“你別說話了,我想這樣多看看你。”
不是“朕”,而是“我”。
兩人相顧無言,中間夾個哭的撕心裂肺的夏統天,看著很滑稽的一個場景,卻讓人心中生不出一絲笑意。
沉重到極致的心情,連表情都不想做出。
兩人相望,望斷眸,有人哭叫,叫斷腸,眼淚如泉,滿心殤。
“梓慎,原諒我從一開始對你的欺騙,我用了一生來救贖,現在終於要解脫,我隻求你,待念昔能如從前那般。”
納蘭蓉眼角濕潤,臉頰滑下兩行清淚。
“對不起,對不起。”
“別說話了。”夏皇眼眶愈發的通紅,這次出聲的語調喑啞的緊,明顯是在壓抑著什麼。
然而納蘭蓉搖搖頭,“讓我說最後一句話......”
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你知道嗎,我所知的最老的傳言,不是在山海之側,水天之間,是你曾經對我許下的種種諾言,人與歲月,相繼磨滅,而你仍在;我所見到的最美的風景,不是春有飛花,冬有飄雪,是你守護在我身邊,看時代更迭,看生死和愛戀,在宿命中遷徙。”
“現在我要告訴你,你要相信,我們終究還會以別樣麵目迢迢想見,我們會有千萬種延續,或淡或烈,這一次,不過是千萬種之中的一種罷了。”
“我會等你。”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最後一句話,用盡了她一生的力氣,話音落,那為夏統天撫淚的手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無力再舉起,轟然坍塌。
“母妃!”
“蓉兒!”
兩聲呼叫,同一種心情,同樣的嘶啞,想喚醒那個再也醒不過來的人。
這一生,他的世界中終於沒有了她。
夏皇怔楞的看著床上的人兒,她的嘴角還有淺淡的笑容,她的床鋪還存在她殘餘的體溫,身體還是柔軟的,就像......
睡著了一般。
“她會醒來的吧,隻是睡著了而已......”
在心中,他這般安慰著自己。
然而對於現實,這種安慰是多麼的軟弱無力,被現實欺壓的連絲掙紮都沒有。
沒有人,再也不會有人聽見他心中的呼喊,再也不會有人叫他“梓慎”,一朝把身喪,千秋抱恨長。
生和死割不斷情腸絆,空堆積哀怨如山,天荒地老,這種苦悶何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