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 阿黛的故事1

阿黛問她生日過得好不好,沒等回答就笑著說“怎麼會不好呢?”藤條編的櫃子上擺著份報紙,不知道是哪天的,頭版頭條醒目標注著“葉赫七小姐隆重慶生”九個字,下麵有她的照片把家裏會客室的布置,連帶葉赫少琦送的花籃一起入鏡了。想必是阿黛見到了保留下來的,她又怎麼知道她一定會來看她?

報紙上黑白一片,鉛字被摩挲幾次有點模糊了。拿在手上隻是小小的一份,上麵的字有些看不清楚,勉強讀出來:葉赫七小姐昨日隆重慶賀十七歲生辰,大帥及各為少爺均有出麵慶賀。還有對她家裏事的介紹,這些報紙無非是要巴結揭示葉赫家有多富有,不然以為小姐的生日?全上海每天有那麼多人過生怎麼偏偏就記得她了?報紙上誇張的寫法讓她覺得好笑,甚至連她自小被送出國都成了刻苦求學的壯舉!那麼小的孩子知道什麼呢?身份特殊自然介紹得十分詳細,附帶介紹了葉赫家的發家史,兩個哥哥的照片也在下麵平鋪直列的印著。財政部長官職似乎要比少將大得多,照片在上麵,介紹也多。葉赫少琦人長得漂亮,版麵又配合,竟然搶了不少風頭。報紙上說他“連任兩屆財政部長,前途不可限量”,看到這裏葉赫少薇輕笑一聲,看他們的意思仿佛葉赫家就這麼一個兒子成才,其餘的都是憑借家裏勢力大樹底下好乘涼!再往下看,居然還有對戰爭時局的分析,天哪!她倒吸一口涼氣:果然她的生日宴會被看作各家交換籌碼的聚會了。

她看得極為仔細,沒發現阿黛也將頭湊過來一起看著。這份報紙她應該看過很多次了,不然怎麼會模糊痕跡?兩人挨得極近,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彼此的呼吸。阿黛身上灑了玫瑰香水,頭發被風吹起刮在臉上讓她覺得癢,一個忍不住笑起來,驚動阿黛也緩過神來,問她:“有什麼好笑的?你就這樣開心!”葉赫少薇道:“有人陪著我自然就開心了。”阿黛笑她小孩子脾氣,往杯子裏續了些咖啡,眼睛仍是盯在報紙上。

她立即明白過來阿黛是在看報紙上的照片——葉赫少琦的照片!他們在一起許久,他給她錢,隨她怎樣開銷。她在屋子裏擺滿各種名貴的陳設,連照片都是在法國攝影師那裏拍攝好了一張張掛在牆上,滿屋子都是她的影子,唯獨找不到葉赫少琦一點蹤跡,他就像透明一般生活在她的日子裏,明明有他,偏又什麼都不準她留下。報紙上的照片或許是她唯一可以為自己留做紀念證明他麼在一起的事實!

阿黛問她要不要吃糖,轉身進去拿巧克力給她。客廳茶幾上擺著幾張紅色請柬,想是有人要請客吃酒了。隨手拿起一張印了喜字的,原來是有人訂婚請她去觀禮,裏麵用毛筆寫著:謝子言先生與江穗雅小姐訂婚典禮,茲請馮黛如小姐務必到場。下麵一個紅色的小紙盒子,仿效西式風格送喜糖!葉赫少薇道:“怎麼謝老板真的跟何小姐拆開了?”阿黛笑道:“可不是嘛,這位江小姐是英國國籍,在香港認識的。”她跟謝子言之間倒是看得很清楚,買賣不成仁義在,拆開了也常常聚在一起吃飯,這些事想必都是謝子言告訴她的。葉赫少薇道:“她訂婚給你發喜帖,這倒是趣聞。”她為阿黛不滿,沒有這樣糟蹋人的!擺明要阿黛難堪不是嗎?阿黛難得溫柔的笑了笑,說:“這倒是她抬舉我了,說起來我這樣的人哪裏有資格登堂入室去參加人家的訂婚儀式呢。”葉赫少薇道:“你沒資格誰有資格?你是我嫂子,將來訂婚我一定第一個給你請帖。”阿黛笑道:“怎麼你有喜歡的人了?急著訂婚!”裝著想了想,又說:“可是我糊塗了,眼巴巴的問這個,上次你生氣又是為了誰呢?”

任她打趣自己,葉赫少薇也不生氣,問她那位江小姐的始末。阿黛說:“就是上次珠寶店裏麵跟何小姐撞上了,兩個人就鬧翻了,謝哥也不去賠不是,何小姐放話出來要解約,本來是逼他的,誰知道他去香港交涉生意,認識了那位江小姐,回來就親自登門見報解約了。”說著把一踏報紙扔到她沙發上“喏,報紙我都還留著呢。”

上次她們去珠寶店,正是她跟武田鬧別扭的時候。兜兜轉轉走下來,倒是兩個看客解約了。可見世界上的事從來沒有能預測準確的。葉赫少薇笑道:“在香港認識幾天回來就解約?他不怕到時候兩頭落空嗎?”阿黛道:“他們這些生意人哪裏有讓自己吃虧的?他跟江小姐訂了婚以後就去香港了。江小姐家裏在香港是開銀行的,還怕沒錢嗎?”說到這裏頓了頓,想起什麼似的提醒她“上次那件事你到底想清楚沒有?那批貨他現在還堆在倉庫裏不敢動呢。還有上次在船上輸給你那十多萬,你大概是忘了吧,別等他走了才想起來。”

經她提醒,葉赫少薇記起來仿佛真的上次謝子言輸給她那筆錢還沒收回來。錢銀上她一向不怎麼用心,從來都是大概、差不多這一類含糊的數字,不會像武田那樣一本賬全都記得。也是有錢的優勢,從來要什麼都有,自然不必去關心賬目。十幾萬不是小數目,當時不要是她實在沒心思去計較這些,有人陪她打牌消遣就夠了,現在想起來,到覺得阿黛說的是對的;可是收來又有什麼用處?存在銀行裏也是幫別人存的。她的幾個賬目家裏都知道,到時候對賬查起來到要費一番口舌去解釋,況且打牌贏回來的,二夫人知道了又要囉嗦半天。

葉赫少薇道:“那批貨他真的還沒找到買家?”阿黛道:“現在什麼局勢你還不清楚?別說買家了,就是讓人知道他有那些東西那都是要命的。”葉赫少薇笑道:“那可是可惜了,好好的錢放在倉庫裏見不得天日。有等同沒有,還得提心吊膽的。”阿黛道:“可不是嗎,你要是有門路就幫幫他吧。也算我求你了。”

她突然說出一個“求”倒讓葉赫少薇吃驚不小,相處許久一直看見她瘋野張揚的一麵,所以覺得兩人相似。突然聽見她說出求人的話,她感到心裏微微犯疼,想了想,說:“不然這樣吧,叫他把那些東西都給我,那十多萬我就不要了,權當是貨抵錢。隻是便宜了些讓他吃了虧。”阿黛道:“真要這樣就是再讓他拿出十多萬來他也願意,好吧,我去問問他,咱們可是說好了你不準反悔!”葉赫少薇笑道:“反悔做什麼呢,各取所得罷了。”

阿黛留她吃餃子,她想:“反正回去也是一個人”就答應了;兩人在廚房裏忙活一陣頗有點姐妹的味道,自己做的東西好吃,她也不節食連著吃了好幾個。晚上回去,武田竟然在家,見到她就說:“你成天就在外麵瘋野去了,回來也見不到人。”他今天事情少,開完會才四點多,本來是回來陪她出去吃飯的,到家一個人也沒有。他有點生氣,想到是自己把她扔在家裏麵也不好發作了。

葉赫少薇道:“難道你要我一個人在家對著鏡子說話嗎?”她跟阿黛聊了半天心情很好,也沒有生氣,嘟著嘴有點受委屈的樣子。獨自坐在沙發一旁也不理他,武田說:“我不是盡量找時間陪你嗎,好了,別嬌氣了。”說著自己到她旁邊坐下。葉赫少薇笑道:“誰要你陪?你不管我我倒自由些,想去哪裏就去哪裏。”話是這樣說,人卻已經歪倒在武田身上了。

她把謝子言跟何美嬌解約的事告訴武田,武田對這些不怎麼關心,隨口敷衍著。葉赫少薇伸手勾著他的脖子附在耳邊小聲說:“我知道你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不過我這裏有件你感興趣的事,要不要聽?”武田也由著她撒嬌抱著她問是什麼,葉赫少薇把謝子言手裏那些軍火的事告訴他,並說“我們把那批軍火在手上留一陣子想法子賣出去,不也是高價嗎?”武田道:“話是這樣,可是現在風聲緊,沒幾個人敢接手,一個不小心就是大罪名。這裏可是上海,沒那麼多門路讓我們找機會,接到手上隻怕也是個麻煩。”葉赫少薇道:“在上海還沒我不敢做的事,實在不能出手了,就給我哥好了,隻當為軍隊做貢獻吧。賭桌上贏來的難道還要心疼嗎?”武田笑道:“你不心疼就是了。”

過幾天阿黛打電話來說謝子言答應了以貨抵錢,約時間見麵詳談,武田這幾天都沒事就陪她一起去了。還是在謝子言的珠寶行,阿黛等著帶他們到樓上一間密室,謝子言早等在那裏,見到葉赫少薇帶著個男人來一時沒緩過神,想著或許是她一個女孩子單獨出來怕不安全要人陪著,其實就算真的隻有他們兩個謝子言也不敢對她做什麼。謝子言把那批軍火的數量以及出處先說了一次,原是規矩,倒賣物品的必先說明出處以免買家接手以後給自己惹麻煩。武田聽他一番報告已經在心裏有了大致計劃:不是賊贓,在上海黑市可以銷出去;若是想多賺些,大可以把貨壓在手上找機會回日本再安排。在上海,隻要有幾大幫派庇護向來是沒事的,他在軍部不能出麵鋪路,留著反正也不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