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 再赴上海

下車走走,先把行李放到車廂裏去了。其實武田隨身東西並不多,葉赫少薇幫他訂了包廂一方麵也是為安全考慮。從一個狹小的空間換到另一個同樣封閉的地方,她不由得皺了皺眉,勉強忍住心裏那股難受。武田倒是很看得開這些,隨遇而安,他一直如此;再好再差的環境總能最快適應。

“打開窗戶也熱”像是安慰她,封閉車廂的氣味的確不怎麼好。

葉赫少薇從手袋裏拿出個紫色的小瓶子在空中噴灑了一點,隻是一瞬間的功夫就有無數香薰粒子混合在空氣裏。武田沒想到她居然隨身還帶著香水,百合香固然好,隻是貿貿然的從一個男人身上傳出這種香味總讓人有不好的看法。當然他也沒去阻止她,她的決定他從來是接受和認可乃至默許。

皺皺眉,葉赫少薇說:“把窗戶打開透透氣吧,這裏麵不知道什麼人呆過。”武田走過去開窗,鐵皮包裹著玻璃堅實的夾在厚重的牆板上,包廂裏牆壁都是貼著花紙特意布置過,隻是品味不高桌布上還有被煙頭燙過的痕跡。在外麵不能強求太多!那窗戶關得極為緊閉,費好大力氣才才開了,細細的塵土飛進來,帶著點夏末特有的味道也不是很難聞。

葉赫少薇倚在門邊閑閑的看他打開這邊窗戶又過去開另一扇,頗有點時空倒流的感覺:放假回家,兩個人一起回公寓去。他也是這樣一扇一扇的把窗戶打開,房間裏麵細塵飛揚——打掃阿媽好久沒來了。

“我知道你不喜歡香水的味道”她說。這是實話,不僅因為軍校和軍隊裏培養出來的特性,確切來說是一種天生的排斥,討厭一切太過於纏繞的東西,總感覺纏上了一輩子都甩不掉。別的都可以排斥,唯獨這個,香味滲透在空氣裏,揮之不去。

“女孩子正該用這些的”他對她的一切都不會拒絕排斥。相反的用審視欣賞的眼光來看待她身上的東西,嚐試著接受適應。

倚著門,看他就這樣站在自己麵前,葉赫少薇有一種隨他離開的衝動。她想就此跟他一起去上海好了,大不了回來挨頓罵。想歸想,畢竟不能再胡鬧——她的生日就要到了,除了呆在葉赫她哪裏也去不了,真要是跑到上海去了隻怕她父親會親自過去把她帶回來或者在上海為她舉辦生日宴會,等到那時候她就真的無處可去再找不到一個可以讓自己安靜的地方。

“其實,我真舍不得你走。”

她忽然表現出一點小女兒情態讓武田覺得十分意外,同時也是欣喜。心理學常識告訴他人在脆弱的時候是最好打開他防線的時候,當然他沒想過要占她便宜,甚至沒有任何想要從她身上獲得任何消息,隻是詫異她怎麼會突然變得傷感甚至柔弱。沒等他反映,葉赫少薇已經換了個歡快的臉色走過來問“九月份你有空嗎?”

九月十五是她生日,往常都是他陪著過的。彼此習慣了突感改變還是要問一問。

“恐怕不行”武田說。九月份事情多,好幾個會議都是那段時間——連休息的機會都沒有又怎麼會允許請假?注定要她失望,但是他也有他的辦法“不然你來上海,我再給你補過生日好不好?”

當然好,她也想去上海。在一個地方呆久了就想找個去處讓自己放鬆一下,她沒想過要太多的人為她慶祝生日,熱鬧但不一定真心,勾心鬥角的事在她回來這段時間就已經看到很多了。靜靜的有她想看到的人陪著就夠了。明顯二夫人不是這樣想的,她的女兒什麼都要比別人強,連散生都要大張旗鼓的慶祝,似乎要以此彌補她姨太太的身份帶給自己的遺憾。生日那天葉赫大帥送了條白金項鏈當禮物並且親自為七小姐戴上,二夫人沒說什麼,臉上的笑意已經讓人明白她的滿意。第二天的報紙頭條果然是七小姐過生日的消息,不僅如此,二少爺葉赫少琦在花店預定的上千躲玫瑰紮成的花籃一直盛開到一個星期以後才完全凋謝,擺在客廳裏,每當有客人來的時候總不免要多看幾眼。七小姐覺得沒必要曾要人撤走,暗地裏被二夫人阻擋下來“你哥哥送你的東西為什麼要撤下去?自己家裏麵也有這麼多的顧忌嗎?”母女兩對坐著喝茶,下雨打牌的太太們都不來了,少奶奶們也都有自己的事,難得的清靜時間。

“你還去上海嗎?”二夫人抬頭問她。差點沒讓茶水燙到手:她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從火車站回來她都一直很開心,裝的也好真的也罷,沒有任何讓二夫人不滿的地方!

沉默一下,她說:“或許吧,上海也沒什麼好玩的了。”二夫人看了她一眼,把她手上的杯子取下來放在桌上,指甲點著手背上的一點水漬說:“這孩子,想什麼這麼出神?還好沒燙到!我也不管你,隻是要提醒一句,十二月份是你爸爸過生日,不管人在哪裏,你必須回來。”

知女莫若母,相處不久,她已經完全了解她的習性作風。也是多年做姨太太得到的經驗,對於身邊的人總是要細細的觀察了解之後才開始真正的接觸。日子久了竟然連對自己的兒女也是這樣,她還不覺得,總認為自己是對的,她的話又何嚐不是一種暗示?

二夫人客人多,送走一批又來一批,生日宴以後幾家排著請客,請帖電話裏都點明了“七小姐來坐坐也好”。不去,不止是掃了人家的臉麵,更是讓二夫人難堪。走了幾家竟然停不住了,每次二夫人出門都務必要帶著她。好不容易找到空隙計劃去上海,已經是十月份的事情。

上海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下了車她直接去了武田在虹口的公寓,這一帶住的大都是軍部官員,約好似的把居住地集中在一起。樓下守門的也是從軍隊裏退下來的,每天一換,看到個時尚小姐提著箱子進來並不感到詫異,許是見多了,樓上住的官員有幾個沒有帶人來過呢?隻是這樣漂亮的小姐又是一個人難免多看了幾眼,葉赫少薇帶著墨鏡與他對視,目中一切都是淡淡的墨黑,一個影子做著讓她發笑的表情。武田住三樓,她有鑰匙,開門進去,一切都是老樣子。玄關旁放著麵鏡子,回家也要端正衣冠?以前被她撿回家的白貓已經長大又肥又大,趴在沙發上小憩,聽見開門聲隻是睜眼看了看她,然後又繼續睡覺去了。

“咪咪”盡管給它取了很多名字,例如“雪球”“大白”、“小白”之類的,每次見到還是忍不住用最親昵的稱呼來叫它。它是她撿回來的,是她的!她有權利改換它的名字。

那貓將就著肥圓的身子滾動一下挪到另一邊,騰出正中的位置給她。白色坐墊上麵躺著白色的貓,幾乎分辨不出來。要不是動了一下真怕坐到它身上去了。剛才把箱子提進去看到自己房間裏也還是原來的樣子,甚至沙發上搭著的睡衣都是她走的時候那樣,用白布套子遮蓋好了防弊灰塵。也是一片籠統的白。他生活在白的世界裏,沒有她一樣的雪白。可是自身不一定能幹淨得了!黑的跟黑的混在一起也隻能是黑的。想到這裏她臉上出現一種苦澀的表情。

晚上武田回來看見她嚇了一跳,“不通知一聲怎麼就來了”?她坐在沙發上逗貓玩,閑閑的說:“怕什麼,難道你這裏有我不能知道的東西?”武田知道她又在翻舊帳,笑了一下進屋換衣服。那貓本來乖乖躺在她懷裏,聽見他回來了“蹭”的一聲也躥到他身邊不停的用爪子抓著他的褲腿。葉赫少薇咬牙瞪著眼前這“一對”,隻說:“什麼人養什麼貓,都一樣沒良心。”轉眼看見武田蹲下去摸摸她的毛表示親昵,沒想到他這樣的人居然真的忍受了在家裏養寵物並且相處得這樣好,又忍不住笑起來。

武田道:“誰沒良心?你撿回來的貓丟給我養了大半年,有時候我都覺得是我的貓了。”說罷把貓放在她腿上轉身去廚房拿麵包來喂它。他喂得極為用心,耐心的把麵包撕碎放在盤子裏,還用小碗到倒了點牛奶一起推到麵前。葉赫少薇覺得好笑,感覺像在喂孩子——第一次看見他這樣有耐心的做一件事並且不厭其煩。看他做這一切的熟練程度想必每天都是這樣在喂貓了,她覺得有點慚愧,明明自己招惹回來的麻煩倒讓他承擔了,雖然沒多大的事,但是他是最討厭家裏有這些東西的——多隻蒼蠅都煩!他這個樣子,讓她產生一種想象:大概以後他有孩子了也是這樣有耐心吧?同時又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他怎麼會有孩子呢?他是最討厭小孩子的!小時候的事或許忘得差不多了,可是絕對沒給過自己好臉色。小孩子天生的吵鬧活潑在他眼裏是最難忍受的噪音,她曾經跟他的妹妹們在院子裏打鬧被他生氣的訓斥離開,他需要安靜的環境思考裁決,偏偏她們在他眼皮底下嬉鬧,這就犯了他的大忌諱!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反感小孩子,或許是因為自己缺失童年,沒有快樂過,所以也容不得別人那樣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