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怔住。
她實在不明白,嶽倩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慕容凡要帶自己入宮替小皇帝看病,嶽倩卻連自己的意思都不問,直接要求不治,這……
真真迷惑了!
不來不知道,一來才清楚這周國內部的情形之複雜,比袁氏所陳述、比老九所調查的都要錯綜複雜。
按捺住脫口而出的衝動,沈兮優雅落座,斟酌作答,“醫者仁心,這是從前在宋京時沈兮指點在下時老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若貴國陛下病症……”
“他的病……”
嶽倩正色搖頭,“公子治不好。”
“夫人知道陛下得的什麼病?”
聽袁氏說慕容凡將林太後和小皇帝軟禁,她一直懷疑是慕容凡給小皇帝用了什麼毒藥。
一絲慘淡的笑浮現在嘴角,嶽倩的聲音輕柔如慈母:
“那是個可憐孩子,體內……早早被下了魘蟲,一言一行都如牽線木偶受人控製。公子連墮豔骨這等毒藥都能診出來,應當也聽說過魘蟲吧?公子乃宋人,有所不知,林太後和王爺政見不同,她……”
說著,嶽倩兀自笑了:
“跟你說這些做什麼呢?我隻想提醒公子,皇帝的病,你治不好,也必須治不好。”
“多謝夫人提醒,其實……”
其實你說的這些包含巨大信息量,我真願意聽啊!
能給小皇帝下魘蟲的,是誰?
沈兮婉轉道:
“其實每個國度都會有政見不合的事,夫人無需憂慮。王爺位高權重,又……”
“又殘毒冷血,當著若幹女眷的麵都能做出剛才那等駭人聽聞之事?”
嶽倩很自然接了後麵的話,讓沈兮意外的同時,也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作為借住的客人,實在不好怎麼評判主人家,這和慕容凡人品究竟如何無關,而是禮儀。
她訕訕沒說話,見她這般小心懂禮,嶽倩溫和說,“別覺得不好承認,所有人都這麼認為的。”
沈兮眯眼:“但夫人並不這麼認為?”
“是。”
嶽倩滿臉坦然,“看人看事,要用心看,而非眼睛,公子覺得呢?”
“這倒是。”
難不成林太後傳給袁氏所謂知曉秘毒的話,根本就是騙局?
猶如墜入一團看不見摸不著的迷霧當中,沈兮很想找個人問問清楚周國目前這一切,可……
眼下實在找不到一個值得完全信任的人,包括慕容蕊!
若是她知道自己首先從性別就騙了她,還不知道怎麼鬧脾氣呢。
心裏反複琢磨著“政見不同”四個字,沈兮試探道:
“在下鬥膽,難道太後娘娘……其實更希望和涼國結好?”
說白了,沈兮懷疑林太後特麼其實早和涼國暗中勾結!
隻是作為一介商人,她不敢問得如此直接。
沒想到,嶽倩很警覺,幾乎瞬間問:
“沈公子……究竟什麼人?”
“一介商人。”
直覺告訴沈兮,嶽倩似乎知道很多事。
假如自己猜測無錯,慕容凡冷淡她們是為保護,那麼可見她在慕容凡心裏也很重要。從宋到周所有的種種在腦海裏翻滾,她明眸微轉,很有技巧的加了句,“若非要加個注解的話,可以說是一個因亡母而逝、久久不能釋懷的商人吧。”
這話,很擊中嶽倩的心。
因為她也有孩子。
果不其然,神色稍見柔軟,她低低追問:
“老聽公子提起亡母,你的母親,當年究竟染了何種怪病?”
“這……”
既然已然置身迷霧尋不到任何突破口,為何不能自己先露出一個破綻,讓那些或許有關的人主動找上門呢?
老九還在等,自己被動太久了,不如就從此刻開始改成主動出擊!
腦海裏猶如亮起一簇火花,沈兮將欲言又止拿捏得恰到好處。
嶽倩十分善解人意:
“若公子有難言之隱,不說也罷。急急請公子過來,隻是提醒,畢竟公子於我有恩……”
“不是難言,而是……”
沈兮重重歎息,清雋眉眼真誠看向嶽倩,“說出來怕夫人不信,又或者嚇到夫人。夫人知道的,我曾得宋國沈兮指點,在府中求教那段日子,她都表示未曾聽過亡母之症。這天底下,除非親眼所見,大概不會有人相信了。”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公子若是願意,不如說說看。”
“家母……”
一絲慧黠在眸心微風般徐過,早已決定拋出重磅“破綻”的沈兮音調輕幽:
“家母的血,是……是……金色的!”
“什麼?”
嶽倩霍然起身!
她素體弱,據沈兮觀察,能坐著絕不站著。
不管遇到什麼,都是一幅心如止水的避世出塵神情,此刻動作,未免突兀!
難不成自己一下就命中紅心?
運氣爆棚啊!
心底不斷冒出興奮的小泡泡,沈兮拱手行禮,一副唐突旁人的惶恐:
“嚇到夫人了嗎?若是,還請夫人見諒。夜已深,若夫人無旁的吩咐,在下……”
“你母親的血,真是……金色的?”
淡然如泉的柳葉眼中第一回當初淩亂的波紋,嶽倩上前一步,但隨即她又意識到自己失態,雙手下意識攪動手中繡有纏枝蓮的帕子,“不,我的意思是,這種事實在聞所未聞,隻怕真的無人會信,便是說書先生,也沒有這般說的。不可能,實在……”
眼睛緊緊盯住沈兮的臉,她像是要尋找什麼痕跡,嘴裏喃喃有詞:
“實在不可能啊!”
有戲!
沈兮暗喜不已,麵上越發沉凝:
“確實聽起來像在下的隨意杜撰,可……”
“不……”看了又看,像是確定什麼的嶽倩最終跌跌撞撞坐回去:
“公子請回吧,今日醉花陰那一出,我看累了,想必你也如此。”
逐客令已下,再強留隻會露馬腳。
沈兮既興奮又惆悵,回到永清院時,厲挽瀾回來了。
跟他們三討論一番入宮是否可行,確實勞累過甚的沈兮在心潮跌宕中墜入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她趕緊有什麼東西抵住脖頸。
冷冰冰的!
蘧然睜眼,黑暗中,兩隻殺意翻湧的鷹眸近在咫尺。
“厲……”她下意識要喊,卻被冷戾打斷:
“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