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殿內,明媚寂靜。
司不遇支頭躺在鋪著玉簟的搖椅中,高喜正伺候在旁,左手小心翼翼捧著他一縷發,右手拿篦子在弄著什麼。
一旁,象征帝王權威的金龍冠被靜靜擱置。
脆喊嚇了高喜一大跳,右手玉篦啪的跌落打碎,來不及嗬斥沈兮大膽妄為,他瑟瑟發抖的跪下去:“奴才失手!皇上見諒!”
八個字,明明很清晰,飄進沈兮耳中,卻似久遠的萬古傳來——
因為在高喜惶恐撒手的瞬間,她注意到那縷被放開的發……
是白的!
居然是白的!
心裏像被重物狠狠撞了記,沈兮愣在門檻處,很不合時宜的想起從前他滿頭墨玉般的長發。
不管秘毒也好,其它也罷,他尚如此年輕,卻生了白發!
所有委屈、不滿、糾結和憤怒像被明晃晃的太陽融化,她深吸一口,朝靜靜望來的男人嬌俏一笑,用力將哽咽掩飾下去,噘嘴道:
“在如一殿閑得無聊,想起你從前答應我的事,就坐不住。司不遇,你這龍椅也坐了,當初咱們的說好的貴妃呢?”
跪地的高喜:“……”
什麼貴妃,要賜封她也是皇後啊!
“皇後是用來辦事的,貴妃才是用來純寵的。你若當皇帝,我可不要當什麼皇後,弄個貴妃當當就成。”
昔日太子府湖心島的嬌聲曼語在耳畔響起,敏銳如司不遇,如何瞧不出她情緒轉變得生硬而急促?
這個小女人,言語和行動總是風風火火,心卻軟得一塌糊塗!
吩咐高喜將夾雜白發的滿頭長發用玉帶係好,他起身走過去,“這時候跑來,就為問這?”
“這個很重要好不好?用半夏的話來說,我現在名不正言不順!”
聽到這句,退出門外的高喜暗暗咂舌,不由得疑惑:
主子們的對話怎麼莫名其妙?
太子妃放著皇後不當,偏要當貴妃?
聞所未聞!
沈兮哪管旁人怎麼想,門還沒關,樹袋熊似的趴向男人,用力吸鼻子說:
“老九,咱們今天不管怎樣,把話說清楚好不好?要再怎麼半死不活的相處,你不難受啊?還是說,你其實在刻意隱瞞我什麼?不管,今天你必須給我說清楚,否則……”
撒開手用力抱住他,被那縷白發刺激得心一塌糊塗的沈兮埋首哽咽:
“我就寸步不離跟著你,讓你上朝都不能上!”
“傻……”
酸澀情緒在體內泛濫發酵,忍了又忍,司不遇終是抬手,溫柔又用力的扣住她後腦,“你想要說清楚的事無非就是鳳錦之和厲挽坤,還有那晚我……是我對不起你,明知你吃了許多苦遭了許多罪,卻因為過不了心理的坎而始終保持距離……”
多日積攢的情感化作眼淚,濡濕他胸前的騰龍刺繡。
從不喜歡哭的沈兮,這一回再沒忍住,抱著他的腰哭了個痛快。
邊哭,她邊想,自己是哭他的秘毒越來越嚴重、始終找不到突破口呢,還是哭兩人渺茫的未來?他的生死,自己是去是留的無法控製,又或者……
隻是單純的想哭上一哭?
淚水浸透錦袍,傳至胸口時,涼涼的——
一如司不遇這段時間無法訴說的心情。
任由她發泄了個夠。
良久,他才珍重捧起她的臉,一一吻掉那些珍珠般的淚:
“哭累了,要不要吃點東西?禦廚手藝,比從前王府好不少。”
“不要!”
他的眼神溫柔得快要把人融化在裏麵,仿佛又回到從前,情緒過去的沈兮白他,噘起櫻紅飽滿的唇嗤說:
“在你眼裏我真是吃貨對嗎?這種時候,你居然問我要不要吃東西?此時此刻,不應該許諾我旁的什麼嗎?比如一生一世一雙人什麼的,寵冠六宮什麼的?”
凝重許久的心情,輕鬆了一寸。
司不遇失笑,像從前那樣捏捏她的挺翹鼻梁:
“六宮隻有你,何談寵冠?”
“可是半夏說外邊有人要你選秀充實後宮。”
“……”
揚聲吩咐高喜命禦膳房送些清涼解暑的吃食過來,司不遇牽她走向殿後臨湖的花廳,“他們說他們的,不選就是了。何況,我要做的事多著呢,哪有那個功夫去選一大堆女人進宮?別告訴我,你方才失態就是因為這件小事。”
“我那不叫失態!”
沈兮呲他,“那叫委屈!你說你……”
忍不住又朝那刺眼的白發偷望過去,關於萬佛山那晚的一切,再問不出半個字。
不管是昏迷時還是醒來,也不管半夏或別人說什麼他一次都沒去過,沈兮始終相信,那晚他猝然出手,傷得重的是自己的身體,但心理,是司不遇傷得更重。
罷了罷了,她嬌橫扣住男人脈搏:
“我先給你把脈!”
越是如此,她越不敢將昏迷時看到的事道出。
若自己真被父母帶回去,老九……
當如何?
這晚過去,兩人的關係看似回到了從前。
隻要司不遇得空,必會來如一殿相伴,沈兮也命人將從前王府東廂的東西全部搬來,開始沒日沒夜的研究。關於她的冊封依舊沒有下來,半夏半雪又嘀咕時,她一笑了之。
這些虛名,從來不是她在乎的東西。
日子看似恢複了。
但,終歸有哪裏不一樣了。
具體哪裏不一樣,沈兮又隱隱約約說不上來。
六月底,南方汛情得到初步控製。
這日司不遇在前朝接見三國來賀的使臣,猜測他應該不會過來,沈兮找來枯骨,想讓他帶自己去找鳳錦之。其它的她都可以不聞不問,唯獨秘毒一事不行。
暴雨如注,倚在門口的她等了半天沒等到人。
想讓半夏遣人再去催時,一個粗使宮女撐傘跑來:
“啟稟主子,伍尚書之妻袁氏求見。”
難道她拿到了周國林太後的回複?
沈兮振振心神:
“快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