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沈兮搖搖頭，上前壓低嗓音問：
“這位文昭容，是父皇近日宣召得比較多的吧？”
“是。”
路福公公的聲音壓得更低：
“珍貴妃和曲昭容歿後，皇上……心情沉凝許久，偶有一日在禦花園閑逛，去了文昭容的擷芳殿，後來便一發不可收拾。王妃放心，文昭容的父親乃大理寺文書，清貴之家，底細清白無錯，並非來曆不明的女子，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
路福小心覦了眼緊閉的朱紅大門，喟歎連連：
“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不再年輕如昔，這般日夜沉溺酒水美色，龍體不知受不受得了。王妃您是不知道，每回召文昭容陪同或侍寢，皇上都不讓奴才們伺候在側，司藝局那些奴婢們偶爾嚼舌根，傳得可難聽。”
秋風吹得宮燈搖晃不止。
許是光影昏暗，沈兮覺得見慣的路福公公，此刻神色有些急切。
“如何難聽？”她問。
“酒、池、肉、林。”
路福無聲比出口型，低啞的說，“而且這事還傳去老祖宗和三妃耳中，老祖宗傷了心，不聞不問，玉妃娘娘素來不管外間事，純妃娘娘和寧妃娘娘擔憂皇上龍體，來了兩趟，都被皇上罵得眼睛通紅，老奴旁的不敢置喙，隻擔心皇上龍體！”
不待沈兮開口，他弓腰又道：
“王妃逮著機會，勸勸皇上吧。要不然，您尋機替他請個平安脈也好，太醫院那些人，唉。”
“知道了，多謝公公提醒。”
“老奴去司藝局了，若人來得晚，皇上要不高興。”
說罷，路福公公匆匆走了。
或許是多心，又或許是直覺，望著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沈兮忽然想起那日司不遇說……
宮裏藏著涼國和周國的耳目！
可是，路福公公伺候皇上多年，打小跟著的，自己是不是被傳染疑心病了呢？為什麼總覺得他今日說這些，是想讓自己去探一探文帝是否真的縱意聲色？
細雨濡濕白玉庭院。
沈兮靜立許久，許多之前被忽略的點在腦海中被串聯。
最後，她猛然回眸，深深看了眼在被雨霧籠罩的恢弘太極殿。
或許……
回到王府，司不遇難得的在，且讓焰紅過來傳令，說父皇既然命王妃去盞館查驗屍首，王妃回來後，應當向他奉旨接待使團的人彙報進展。
公事公辦的口吻，聽得姐妹兩又鬱悶又氣憤。
王爺也真是的，就不知道跟王妃認個錯服個軟嗎？
頂著滿身濡濕，沈兮去了如淵院。
整個院子隻有書房亮著燈，一進去，就被隱身昏暗處的男人重重拉進懷抱。
耳畔風呼呼作響。
反應過來時，兩人掠入密道。
“夜梟不在嗎？”
“讓他去別院盯著了。”
摸到衣衫濕潤，司不遇鬆開，去櫃子裏拿出一套幹淨幹燥的夜行衣，“先換上，小心著涼。六哥武功不弱，人也聰明機警，但……我怕凶手身手更高，讓夜梟過去以防萬一。此事若處理不好，周國與大宋交惡，涼國隻怕立刻要趁機搗亂。”
“安排得很好。而且，你說涼和宋素來不合，此事不排除是涼從中搗鬼。”
“什麼毒查出來嗎？”見她一副困擾沉思的模樣，司不遇俊容微瀾，“讓我猜猜，難道是……”
“無欲無求。”
“又是這！”
早聽她說過無欲無求的來曆，男人絕世精妙的眉眼恍若被風吹皺：
“不行，待會我得去趟別院，告訴六哥密切觀察周國使團所有人，杜絕有人給他們遞消息！萬一他們知曉此毒的來龍去脈和慧貞皇後之薨，定會把這件事死死扣在大宋頭上！”
準確的說，是扣在自己頭上！
沈兮暗接了句，說出今日在盞館覺得疑惑的第二處：
“兩位死去使臣的身份背景調查過嗎？聽蘇大成說，慕容雪和汪使臣堅持聲稱兩人來自周國大族，若真這樣，你不覺得事情蹊蹺嗎？若要造命案來破壞兩國關係，為什麼汪使臣安然無恙？他可是名義上的領銜使臣。”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因此，並不排除他們自己設局。”
“你的意思是……”
秀眉輕揚，沈兮眼前掠過慕容雪那雙清冷攝人的眼：
“故意做局，從而給大宋施壓，從而讓聯姻進展順利？”
“差不多。”
“若是這樣，慕容雪此人，未免太狠。”
“五哥那邊應該將所有口供收集整理完畢，待會你回如意院，我還得去一趟京兆府翻閱口供。十日不長不短，萬一捉不到凶手，事情會變得複雜。”
吻吻她額心，司不遇關切垂眸，“在想什麼？心事重重的樣子，難道慕容雪……”
“不是，而是在想……”
在想文帝，在想時不時出現的無欲無求，也在想兩個世界的關聯……
可惜，迷霧重重，短時間內無法窺破。
既然如此，也沒必要說出來徒增煩惱。
她轉眸倩笑：
“而是在想慕容雪怎麼就對你那麼死心塌地，總共才見過一麵！”
“……”
一說這個，司不遇立刻語結。
還好早已說清楚，兩人並未糾結於此，分頭行動。
沈兮在東廂一直忙到淩晨三點，第二天還在睡夢中，半夏說帝師府送回帖子——
對她希望親自登門拜訪，鳳錦之深感榮幸，餘五日後設賞菊宴，誠邀昀王妃賞光蒞臨。
一股即將入虎穴的心情油然而生，沈兮睡意全無。
這個清晨同樣早早醒了睡意的，還有鳳錦之。
門窗緊閉的書房，她為難看向縈繞玉盒的黑霧，囁嚅：
“錦之理解前輩想要立刻送沈兮去南境的心情，但……她公然來帝師府，錦之如何下手？況且，自從司楠庭死，鳳闕又老耍奸滑，錦之實在沒有可用的人選，此去南境距離甚遠……”
“嗬！”黑霧翻滾蘊怒：
“你是怕把沈兮送去南境，我從此再不出現幫你吧？”
沈兮是吊住黑霧的唯一籌碼。
鳳錦之不敢明說，口是心非的否認。
“早猜到你會這樣！實不相瞞，我手裏多了一樣足夠讓你放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