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皇後嗓音淒厲,聽得沈兮心尖一抖。
她該不會又想著弄死自己吧?
她攏攏心神,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些:
“那日去昕王府,聽珍母妃和五哥說,太孫在您的要求下勤學苦練,老九如今在吏部掛職,彼此忙,無暇相見。娘娘,您真鳳轉世,鎮守六宮,素有智慧謀略,問臣媳這,意義何在?那日冷宮臣媳已說過,我這輩子,隻會是老九媳婦兒!您要不信的話,我再加下輩子!”
最後一句頗有些小女兒耍無賴的意思,竇皇後鬆氣躺回去,大口大口呼吸。
少頃,她直勾勾盯住鮫紗,淡問:
“這般忠貞不渝,你……中意老九什麼?”
“長得好。”這個話題總比之前那個容易,沈兮眉眼間的笑意自然又甜蜜。
“長得好?”
像是沒料到答案會這麼簡單粗暴,竇皇後不敢置信的轉眸,淺淡唇畔溢滿譏誚之色,“你還真敢說啊!自古男子無醜相,你一個女人嫁夫婿,竟隻要求長得好?從前對你名聲有所耳聞,本宮隻當你善於矯揉做作,今日才知……”
替她掖好被角,沈兮笑道:
“今日才知我真淺薄?自顧男子無醜相這話其實不對,娘娘想想,風光霽月的老九和一個滿臉麻坑的男人……”
“……”
少女眉眼彎彎,說到最後還眨眨美眸,頗有促狹之意。
竇皇後看得一怔,忽然想起,已經很久很久無人敢在自己跟前這般造次了。
太子不敢,老二別提,莫愁生性就不是有活潑聰慧的性子,至於楠庭,即使撒嬌耍賴,也自有分寸……
緊繃許久的心情奇異得到些許放鬆,她看向之前始終戒備忌憚的人,暗啞輕啐:
“你這對比打得不恰當!”
“如何不恰當?都是男人嘛!這樣,再換個對比,儒雅尊貴的父皇和佝背僂腰的路公公?”
心病還需心藥醫。
竇皇後的病,從根本來說是憂思過甚,積重日久,此刻身為大夫,沈兮找不到心藥,隻能想辦法盡量讓她開懷。
說完,她率先捂住嘴,俏皮唔唔:
“完了完了,這下更不恰當了!路公公早已淨身,不能算一個完整男人,我居然把他和父皇相提並論,還請娘娘恕臣媳大不敬之罪。”
竇皇後撲哧一笑。
笑完才意識到,自己很久沒笑過了。
仿佛覺得這一下有損皇後威嚴,她立刻抿唇,法令紋深深的臉格外老態:
“罷了,本宮暫且信你一回。說說吧,本宮還有多久的日子?”
“既然娘娘信臣媳一回,不如信臣媳第二回?”
平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女人忽然間似乎也沒那麼可怕,沈兮起身換藥,“隻要您少思少慮,好好將養,按照臣媳的步驟方法進行治療,娘娘必能千秋萬歲。臣媳願意“再”留在椒房殿侍疾,前提是……您得讓老九和我正常見麵。”
刻意咬重一個“再”字,竇皇後心知她在暗指上回封鎖北偏殿治鼠疫之事。
她淡道:
“本宮得的左右不是傳染惡疾,身為皇子,老九自得入宮請安。”
這是同意了?
生怕她再像上回不講情理,沈兮趕緊道謝:
“多謝娘娘成全。”
“你……”
唇張了張,你什麼,竇皇後去沒說完,旋即疲倦合上雙眼。
考慮到她肯定還是不能不想今日金鑾殿上的事,沈兮趁她閉眼,從空間摸出一支安定劑,用針管注射部分進入藥瓶。
很快,殿內響起她長短、粗重不一的呼吸聲。
皇後得病的消息瞞不住,下了早朝的文帝第一個過來,緊跟著是諸位後妃和皇子公主等。
得知馬大全和茹佩第一時間去請沈兮,文帝賞了他們。
趁眾人在說話,沈兮偷偷走向立在皇子末端、臉色冷峻的男人,無聲將手納入他的掌間。
清波冷瀾的深瞳,瞬間化作一片柔情。
司不遇伸手,在她掌間飛快劃出幾個字:
辛苦了。
沈兮搖頭,歪歪扭扭回寫:
她因早朝之事突發急症,朝上如何?
眼神遙遙投向正在跟文帝請示留下來侍疾的司楠庭,司不遇眉心微蹙,答非所問:
侍疾留心。
見她滿臉問號,司不遇飛快又寫:
他真的變了。
沈兮微愣。
旋即意識到司不遇這個“他”指的司楠庭,不由得也朝人群中的少年望去,腦海浮現出他在王府揮汗如雨的種種片段。司不遇的判斷素來敏銳如狼,她得了暗示心存防備,卻不曾想,侍疾第二天,竟早早領會到這一警示——
傍晚,竇皇後在茹佩茹環的陪伴下去沐浴。
沈兮煎好藥,在殿內準備點滴。
心衰之症,除開用西藥穩定病情,還需中藥輔佐,效果才能達到理想之境。
做完這些,司楠庭陪著竇皇後回來,喝完藥,紮完針,虛弱得連話都不怎麼想說的女人很快沉沉睡去。茹佩茹環沒進來,沈兮盯著第一瓶隻有幾分鍾的藥液,打算換完這瓶就去找她們。
片刻,藥打完了。
沈兮伸手去拔針頭,忽然,一隻坐在床畔靜守的司楠庭也騰得起身。
他亦伸手,五指不偏不倚,正好扣住沈兮的手。
滾燙如岩漿的溫度,燙得沈兮立刻一縮,美眸蓄滿警覺:
“太孫想幹什麼?”
“換藥。”
司楠庭神色如常,唯獨眼神大有不同——
從前的他,可能因為從小無憂無慮,即使不笑,熠熠眸子也含三分笑意。
而今,隻剩一片無垠幽黑,讓人捉摸不透。
他這麼坦蕩直白,倒顯得沈兮敏感可笑。
靠!
真特麼欠收拾的熊孩子!
她越發冷淡:
“不勞太孫親自動手,我來即可。這個針頭不能暴露空氣太久,怕接觸灰塵。”
說完,她利落拔針,用力紮進另一瓶橡膠塞,隨即轉身就走。
卻不料,左手被人從後麵拉住:
“許久不見,你沒什麼要問我的麼?”
詫異看向扣緊自己的五指,沈兮眼神倏的上抬:
“太孫覺得,九嬸我應該要問什麼嗎?”
“太孫……”司楠庭晦澀揚唇,眼中幽光浮蕩:
“什麼時候開始,你也像其他人一樣稱呼我……太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