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句擲地有聲的話，聽得司不遇和沈兮麵麵相覷，又同時四下觀望。
不喜太子？
這話，也就她老人家敢明目張膽的說出口吧？
老太太被他們步調一致的動作逗樂了，飲一口參茶潤嗓子，悠悠道：
“有小周子在，一隻蒼蠅都飛不進慈安宮，更別提有人偷聽。在老身這裏，你們可以放心大膽的說話。當然，老身說不喜太子不是從祖孫情方麵，而是從國之重器的方麵。若要論祖孫情，不凡嘴甜，有點小聰明，善於哄人，還是很會討長輩歡心的，至少……比老九你會討人歡心。”
“……”
這個節骨眼，人人都對“太子”兩字避之不及，也就老太太敢大談特談了吧？
沈兮暗暗腹誹，一邊示意司不遇別作聲，一邊不確定的問：
“太子去了，您就……一點兒不傷心？”
“不傷心？”
飽經歲月風霜的褶子和眼睛仿佛都暗了幾分，老太太拾起擱在一旁的碧璽串，“怎麼可能？他是老身第一個孫子啊，而且明顯是被人害死！隻不過，老身從很久前就知道，他坐東宮的位置實在勉強，若非有皇後在後麵出謀劃策，他……這般平庸之輩，豈擔得起萬裏江山？”
兩人沉默。
就算太子去了，說其平庸，老太太能開這個口，他們不能——
一說，就算大不敬！
老太太沒有為難他們，自顧又道：
“所以，老身還是想查找出真正的凶手，好讓他在黃泉瞑目。你們兩放心，今日老九去刑部證物房的事，除開老身與小周子，再無人知曉。你們有什麼隱瞞的，一五一十全給老身道來。不管何等驚悚，不管說了什麼，老身恕你們無罪。”
“老祖宗……不懷疑老九和我下手嗎？”
“懷疑過。”
“……”還真夠直白！沈兮癟嘴，“您為何又打消懷疑？”
“原因有三：第一，老九這麼多年如履薄冰，就算要冒險行事，估計也不會選在不凡壽辰之日。很明顯，凶手除開想要置不凡於死地，還有一定挑釁之意；第二，東宮之位懸空，老九短時間內很難擠上去，為何犯險？第三，如若合謀，你應有很多辦法讓不凡死得悄無聲息，何必搞什麼鶴頂紅？”
沈兮趕緊豎起大拇指：
“老祖宗英明！”
“好話不必說。把湖心島種種悉數說與老身聽，當然，包括你們隱瞞的部分。”
司不遇一直都知道，老祖宗身旁的周公公別看佝僂老態，其實是高手。隻是，沒想到他身手居然高到此程度，自己愣是半點沒發覺他今日也在！正想著，衣袖微動，他看到沈兮投來詢問的眼神：要把許晚茵臨死前那句話的懷疑說出來嗎？
見兩人眼神又膠著在一起，老太太既欣慰喜悅，又薄怒難忍：
“當然，你們可以繼續隱瞞，那樣的話，老九媳婦兒，你就搬來慈安宮，長期伺候老身吧。”
“……！！！”
兩人好不容易才甜蜜幾日，就要勞燕飛分？
老太太還真是很會看菜下碟啊！
想了想，司不遇握住沈兮的手，溫柔詢問：
“你來替老祖宗捶腿，我來說吧。”
就這樣，一個捏腿揉肩，一個言簡意賅，司不遇不僅觀察能力驚人，表述言辭更是精簡又不乏文采，本來還打算隨時補充的沈兮直到聽完才驚覺自己毫無用武之處，除開按摩！老太太不知什麼時候閉上了眼，碧璽串在手裏一顆顆無聲滑動，良久，她銳利睜眼：
“如果沒猜錯，老九，你有懷疑的人，對嗎？”
“有，但……還在想辦法求證。”
“明白了。”
示意捶肩的沈兮停下，老天太俯身，拉起孫兒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這件事你們做得對，如果輕易告訴皇後，隻會讓她陷入更加難以收拾的境地，屆時殺的恐怕就不止伺候丫鬟太監小廝，發配的也不止眾禁衛。此事你們兩人留心調查，有線索，第一時間稟明老身。”
“是。”
“回去吧，跪那麼久，估計也累了。”老太太疲倦擺手。
兩人相攜往門口走。
臨到門口，老太太忽然又道：
“老身不喜太子，除開才幹平庸，還有一點，你們知道嗎？”
“願聽老祖宗教誨。”
“很簡單，大宋國的江山，必須姓司！外戚幹政奪權，不管老身是否還活著，永遠不許發生！”
這話說得……
夠霸氣！
沈兮暗自咂嘴，和司不遇手牽手走出殿門。
門外，周公公打盹似的靠在那裏。
經過時，老態龍鍾的人睜眼，笑眯眯看向司不遇，仿佛猜到他之前所想：“今日能夠發現王爺，實屬僥幸，王爺不必懷疑自己身手和水平，在年輕一輩中，您是老奴可視之為均敵的一位。天黑了，老奴讓小曾子送王爺王妃回府，您二位慢走。”
送走兩人，周公公回到殿內。
撤走桌上的東西，他親自扶著去外麵散步消食。
昏暗處，他輕細詢問：
“老祖宗這是要……扶持昀王爺？”
“不凡身死人消，不垢詭譎難測，不羈是真真不羈，蹤跡都沒個定的，不染溫吞良軟，畏純妃如虎，不離平庸又體弱，至於楠庭，稚嫩柔善，一個個看著多，實則……”
老太太扶著木椅緩緩落座，腳畔，幾朵淡紫淡藍的牽牛盛開吐蕊，“隻有不遇，文武雙全性情深穩，如今娶個王妃也很不錯，敲打敲打，或能一看。”
“可……”周公公猶豫，“他的身份……”
“不管什麼身份，他終歸姓司！再說，老身難道就要死了嗎？”
“哪能呢，昀王妃都說，您是要千歲千歲千千歲的！”
“一把年紀還學小丫頭賣乖！噢嗬，忘了事兒，你還得跑個腿，人老了，記性不好。”
“老祖宗吩咐。”
“去給他們遞個信兒，安然死了，昌平勢必不死不休，該動就要動起來了。”
回去的半路上，兩人收到周公公親傳的這則口信。
聽完，沈兮有些拿捏不定的皺眉：
“老祖宗這是要再出江湖、扶持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