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路福公公親自來了。
他親自祝賀沈林嫁女之喜，不僅如此，還備了四個箱子的禮物，兩箱說給沈怡添妝，兩箱賀沈府大喜。小太監將係了紅綢的箱子抬下，引得所有人頻頻觀望，這大概是沈林有史以來的高光時刻，紅光滿麵，笑得跟狗腿子似的。迎親隊伍吹打離開，他立刻諂媚道：
“路公公，進府喝一杯喜酒？”
“不了。”路福公公笑著搖頭，“老奴今日除開賀喜，還是來傳聖上口諭。”
所有人呼啦啦跪下。
一聽，聖諭簡單得不能再簡單，速召沈兮入宮，不得延誤。
沈怡嫁人的事滿城皆知，文帝焉能不曉？文帝在大喜之時急召，難道老祖宗抱恙？沈兮不敢耽擱，卻也多留了一個心眼，示意人群裏半夏立刻回府。半夏會意，待馬車先走，悄摸摸溜回府。她一口氣跑進如淵院，隻有焰紅在，王爺卻仍不見人影。
半夏急道：“王爺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自從沈兮救過司不遇，焰紅態度有所好轉，“王妃呢？”
“被傳進宮了，也不知道什麼事，所以……”
“王爺出城一般會從南門回來，要不我帶你那兒等？”
“行！”
焰紅匆匆領著半夏出門，這邊，沈兮跟著路福公公一路疾行至禦書房。
然而，文帝卻並沒立刻讓她進去，隻能等著。
相比在外麵曬太陽輕鬆愜意，光線充沛但溫度不足的禦書房一派凝重。啪，龍袍加身的文帝扔掉狼毫，將宣紙揉成團，用力砸向金磚！路福一進門，就看到無數紙團滾在地麵，他心知文帝惱怒為難，越發小心翼翼當差：“皇上，昀王妃在外邊候著，您看……”
文帝沉沉看過去：
“你覺得朕能開那個口？”
“這……”
路福語塞，回想起今日下早朝的情形——
一向不再怎麼過問朝政的西北侯言明有要事奏，君臣二人來到禦書房。沒想到，西北侯完全不顧天家體麵和自己臉麵，直接開口央求文帝，讓他下旨命沈兮替他醫治舊疾。那一瞬，饒是在宮中見多識廣，路福公公都差點嚇跪了。沈兮可是親王妃，不說尊卑有別，男女總有別吧，替他看舊疾……
誰不知道西北侯的舊疾是傷了下麵？！
文帝當場冷臉。
然西北侯不依不饒，哭哭唧唧說起當日平定西北的種種，還若有若無提起西北軍對一雙兒女的尊敬，可謂先賣慘再暗示，文帝又不傻，哪能聽不懂？他再不待見兒子，兒媳婦也不能給別的男人看這種舊疾吧？西北侯打的不僅是老九的臉，而是整個天家顏麵！
隻可惜，西北軍確實對呂長梁之子呂擎擁簇非常。
萬一這老東西鼓噪點什麼，好不容易修生養息的西北隻怕又要掀起戰事。
文帝好言好語勸退長跪不起的家夥。
一方麵命路福去請沈兮，一方麵又覺得這皇帝當得窩囊極了！
見路福不語，文帝一掌，狠狠拍向龍案：“為老不尊的東西！朕恨不得立刻剁了他！以為朕不知道嗎，他看上那沈怡，今日又正逢沈怡出嫁，這是在故意挾私報複呢！他倒打得一手好算盤，把心思打到朕頭上來！讓朕來當這個惡人！”
人這不是看準你不稀罕老九麼？
這話，路福不敢說，隻能硬著頭皮勸道：
“奴才瞧著，昀王妃不管是搶救老祖宗還是替您辦事，都十分聰慧穩健，或許……她能有主意？”
多年主仆，他早已知道什麼話能夠讓文帝順心。
果然，剛還怒容滿麵的人大手一揮：
“帶她進來。另外，準備點她喜歡吃的瓜果甜脯，慈安宮那邊說她有時挺饞嘴。”
這是沈兮第一回進禦書房。
金磚鋪地，龍案寬闊，藏書如海，龍涎香的味道無處不在，和想象中的皇帝辦公室重合度很高。南麵陽光充沛的窗口，文帝閑適而坐，一旁的幾案上擺著各色糕點果脯。注意到這個小細節，沈兮頓覺不妙。她暗暗警覺，行禮後規規矩矩站著，並不打算主動開口。
文帝見狀，輕咳兩聲：
“這是……幾樣你在慈安宮曾喜歡吃的，用點兒？”
“多謝父皇，臣媳不餓。”無法把眼前遲疑試探的人和宋之堃嘴裏動不動滅人滿門的太子聯係在一起，沈兮黑眼珠滴流一轉，又跪下去，“父皇容稟，青嬤嬤一事，目前尚無進展。因其身死，臣媳可能要多一些時間來探尋，還請父皇寬限。”
不管當年有沒有睡過，文帝心中，染青至少很特別。
沈兮耍了個小心眼，希望通過這個名字打消文帝正在醞釀的東西。
然而，盤腿而坐的他神色未見變化，朝路福招手。
會意的路公公附在耳旁，說得又輕又快。聽完，沈兮心裏一萬頭草妮瑪奔騰而過。西北侯沒完沒了是吧？她是不介意替人診治，就算診治那種病也無所謂，醫者眼裏沒有性別，隻是……他放完冷箭威脅之後，還好意思讓自己治病？
這一刻，沈兮心裏起了殺意。
自己先假意應下，再下毒除掉他？
念頭剛起，沈兮耳畔忽然響起司不遇的聲音：
“醫治西北侯？想都別想！”
見她麵色平靜，文帝既驚訝又不滿。
一個女子，一個皇族親王妃，聽到這種要求，沒有羞怯驚詫便罷了，下意識拒絕也沒有？
難倒外間那些關於她私生活不檢點的流言，全是真的？
他按下胸腔內怨怒，問：
“你怎麼想？”
假如沈兮哭哭啼啼，義正辭嚴拒絕，文帝覺得，自己至少有借口將西北侯打發了。
他總不能搶強親王妃去治隱疾吧？
夾雜威嚴和失望的一句，讓沈兮迅速領會文帝的暗示：
他這是要自己和司不遇當拒絕西北侯的惡人呢！
嗬，司不遇和自己雙雙遇刺您不聞不問，有這等“好事”，您倒是惦記起我們兩！
沒辦法和司不遇商量了，心冷的她欲按自己計劃應允，門外響起急急稟告：
“啟稟皇上，昀王爺有急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