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也歎息了一聲,道:“妹妹,這都是一個人的命吧。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啊。妹妹別提皇上了,他不把哀家氣死就算孝順了。他哪裏還記得有我皇額娘在,他的眼裏心裏現在隻有一個董鄂妃。前不久,還說要廢掉現任皇後,立董鄂妃為皇後。”
“姐姐準了?”
太後歎氣道:“不準,不準又有什麼辦法?如果不準,他就要出家當和尚!唉,我這個兒子呀,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寧願要美人也不要江山。我這個額娘也管不住他了!”
蘇嘛見太後傷心,寬慰道:“太後不要過慮,皇上也是一時情急,在氣頭上說的話吧。”
蘇嘛跟隨隨太後幾十年了,是太後最貼心的也是太後最信任的侍女,到哪幾乎都帶著她。太後和蘇嘛的關係早已超出了主仆關係,形同姐妹。蘇嘛更是對太後忠誠不二。在太後不開心的時候,蘇嘛就成了太後寬心的解藥。
太妃看了蘇嘛一眼,說:“我家的博果爾,可是最聽額娘的話的呀。可是,可是——”太妃忽然傷心,說不下去了。
蘇嘛勸太妃道:“娘娘也別多想了,人的一生難免經曆一些磕磕碰碰的事,人死不能複生,都過去了。”
太後道:“蘇嘛說的不錯。其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哪。就說皇上吧,哀家給他找的皇後他不要,阿茹娜也好,烏雲娜也好,多漂亮的人哪,可他就是看不上,偏偏要喜歡你們家的福晉。說起這件事來,哀家要氣得死早就被他氣死了。”
太妃道:“據妹妹看,這是人的一種天性,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通過艱難困苦得到的才會珍惜。前兩位皇後雖然漂亮,可卻是姐姐硬塞給他的,那就像人吃飽了飯卻還硬要塞給他兩饃饃,當然皇上也就視之為可有可無了。董鄂氏不同,先是皇上看中了,欲得而不可能,感情經過時間的發酵,那可是酒,會變得更醇厚的。好不容易得到了,皇上自然會珍視。再說,董鄂氏那妮子,人長得漂亮不說,內心裏也滑著呢,對付皇上可有一套,這套啊,一套就套住了皇上,把皇上的心套去了,皇上就出不來了!”
太後點點頭,道:“嗯,是這個理。皇上畢竟還年輕,正是充滿幻想的年齡。我給他安排的幾位皇後他都看不上,他看中了董鄂氏,把情感寄托在董鄂的身上,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太妃眼一轉,說道:“姐姐還記得開春不久,皇上從太廟祭祀回來不久,便下了一道命令的事嗎?”
太後道:“當然記得,皇上命令太廟所有牌匾停書蒙古文,隻書漢文和滿文。這事當時在朝廷上還鬧得沸沸揚揚呢。”
太妃道:“妹妹也聽說命令一下,滿朝文武頓時麵麵相覷,接著議論紛紛,不知皇上為何要這樣做。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竟是索尼索大人?”
太後道:“是的,豈止索尼反對,當時還有鼇拜,遏必隆好幾位當朝重臣都站出來反對,聽說隻有一個範學士表示讚成,這也不奇怪,範學士本身就是一個漢人,雖入了滿洲籍,但骨子裏漢族文化根深蒂固啊。”
太後很清楚這件事,她知道皇上這回好像是打定了主意,不作更改。皇上的意思很明白,現在大清朝遷都到北京,這裏是漢族文化的重心,漢人人口眾多,文化底蘊深厚,而蒙古文難寫難懂,區域不廣。他這樣做,是為了促進滿漢交流。這件事傳到太後的耳朵裏,太後雖沒說話,可她心裏清楚,太廟是清朝供奉祭祀祖先的一個聖地,太祖和太宗的牌位都在裏麵,還有太祖以前的列位祖先也在裏麵。滿蒙自先祖以來一直就通姻親,互有往來,關係融洽。如今廢蒙文,書漢文,一是對蒙文的發展不利,二是對蒙古人也是一種不重視。可是她能表示反對嗎?皇上現在已是當朝的天子,親政也有好幾年了,對政事他完全有處置的權利。如果自己一味地反對,隻怕母子關係會拉得越來越遠。
太妃道:“姐姐有沒有想過,皇上為什麼要這麼做?真的隻是促進滿漢交流嗎?”
太後望著太妃,不置可否,反問道:“依你看,皇上是為了什麼呢?”
太妃裝作思考了一會,才慢慢說道:“妹妹也隻是猜測,不知對不對。當初,先皇在的時候,我們蒙古人是多麼輝煌。我和姐姐,還有先皇的其他三宮後妃可都是蒙古人,來自科爾沁部落。從那時起,蒙古女人入住後宮就成了不成文的規矩和傳統,也是蒙古女人得以有著崇高地位的象征。如今,董鄂氏生了兒子,皇上要給她封皇後,就必定要廢掉現在的皇後。可是,這皇後都是姐姐選出來的啊,已經廢了一個了,還要廢第二個。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皇上擺明著是不喜歡咱們蒙古女人呢。他不喜歡皇後,不喜歡博爾濟吉特氏女人,甚至連姐姐也不顧及。妹妹想,如此下去,那博爾濟吉特氏的尊榮地位就將從此結束。不但如此,蒙古的王公貴族,也將尊榮難再啊。”
太後想,太妃說得沒錯,皇上因董鄂氏是滿漢雜種,就愛屋及烏,將滿文漢文淩駕在了蒙文之上。她不明白董鄂氏到底施了什麼魔咒,讓自己的兒子對她百依百順,給她一個皇貴妃還不算,又算計著要讓她當皇後。如果董鄂氏做了皇後,這不意味著蒙古女人的地位從此衰落嗎?
太妃見太後不說話,便轉向蘇嘛道:“蘇嘛,你說說看。”
蘇嘛道:“這奴婢可說不好,不過聽說這董貴妃進宮後,為人還不錯。”
太後也點點頭,表示認同:“董鄂氏進宮後的表現,卻是沒得說。哀家病了的那一次,還真難為了她,侍湯奉藥,後宮中沒有一個有她那麼盡心的。”
太妃搖搖頭,道:“姐姐和蘇嘛看來都被董鄂氏蒙蔽了。姐姐想一想就明白了,她董鄂氏一個王爺的福晉,單憑皇後的寵愛,進得宮來,後宮妃嬪們有幾個服她?隻怕是人人嫉妒著吧。她這樣做,是在籠絡人心,這正是董鄂氏的聰明的地方狡猾的地方啊。”
太妃接著又說道:“這董鄂氏,就好比商朝時的那個狐狸精妲己,整天迷得紂王團團轉。姐姐可要小心她!姐姐如果不趁早采取措施,恐怕到時候,皇後的位置就真怕要易主了。”
太後點了點頭:“妹妹說得沒錯,我們蒙古的女人入後宮的傳統不能破,蒙古的王公貴族的地位不能敗在這樣的一個女人手裏。”
“有姐姐這句話,我娜木鍾就放心了。”
兩人又聊了些家長裏短,太妃便告辭回去了。
太妃走後,太後捉摸著太妃的話,太妃看似無意的話,卻暗藏著一種力量,這力量是什麼呢?也許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威嚇和催促?太後一時也說不上來。
太後心裏賭得慌。
她知道,為了自己,為了蒙古後黨,自己也不能坐視皇上這樣胡作非為下去。現在,董鄂氏還在坐月子,皇上還沒有行動,皇上一旦行動起來,再想反擊,恐怕真如太妃所說,來不及了!
太後想,是該采取行動時候了。
十月下旬,天忽然下起了鵝毛大雪。
雪紛紛揚揚,連續下了兩天,地上已是厚厚的一層積雪,一眼望去,到處白雪皚皚。風更寒冷了,撲到人的臉上,就像刀子一樣生疼。出外的人們早已裹起了長大衣,戴起了皮帽,穿起了皮靴。但由於天冷得過快,路上的行人猛然間少了許多,偶爾經過,也是全副武裝,行色匆匆。
董鄂妃的承乾宮裏早已生起了炭火,彌漫著一股濃濃的暖意。皇上來的時候,紫鵑正守在火旁,正添加著炭火。董鄂氏頭上纏著絹帛,在床上躺著。貞妃坐在旁邊,與她姐姐輕聲地說著話。
兒子已被奶媽抱走,放在一個專門看護皇室孩子的單獨的房間裏。裏麵除了奶媽杜嬤嬤,還安排了兩個奴婢綠珠和明月專門照看四阿哥。按排行,董鄂氏的兒子排行第四,由天還沒有取名,大家都叫他四阿哥。
董鄂生了四阿哥後,身子一直比較虛弱。半個月來,她頭上一直用絹帛纏著,未曾取過。見到皇上過來,問:“兒子呢,怎麼樣了?”
皇上坐到炭火旁,把手翻過來覆過去,烤了烤手,道:“你的眼裏現在就隻有兒子,沒有朕了。你怎麼不問問朕怎麼樣了?你看這大冷的天,冰天雪地,朕都快凍壞了!”
董鄂笑道:“皇上不是好好的嘛,快別逗了,告訴臣妾,兒子還好吧?”
皇上頓時眉飛色舞,道:“兒子好著呢,能吃能睡。朕過去的時候,他睡得可香呢,連朕都不看一眼。”
紫鵑聽皇上這麼說,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董鄂也笑了:“皇上也不想想,兒子才多大呀。等他長大了,讓他天天看你,那時,皇上可別煩他。”
皇上道:“不會不會,朕歡喜著呢,怎麼會煩他?”
紫鵑道:“皇上,四阿哥還沒取名呢,娘娘說讓皇上給他取名。”
皇上道:“兒子,給他取個什麼名好呢?要不,蘭雪兒,還是你來給他取名吧。”
“臣妾取不好,還是皇上來吧。”
“朕讓你給他取,你就取吧。”
“不好,兒子的名字得皇阿瑪給他取。”
皇上道:“皇阿瑪也取不好,那這樣吧,哪天讓範學士翻翻書,看取個什麼名兒吧。讓他多取幾個,你來定奪,好吧?”
“這還行。”
兩人正說著話呢,忽見吳良輔進來,說有事稟報。
皇上收斂笑容,說:“什麼事?”
吳良輔道:“接太後懿旨,太後近日小恙在身,已移居南苑,著董貴妃前去探視。”
紫鵑聽吳總管這麼一說,不滿地說:“太後到南苑去了?吳公公,你也不想想,娘娘剛剛生了孩子,這麼冷的天,怎麼去呀?”
吳公公道:“紫鵑姑娘,老奴知道,可這是太後的懿旨,老奴敢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