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一個晚上,累積的奏章看上去比平時多了很多,皇上批閱到深夜仍沒有批完。皇上放下已批的奏折,剛拿起另一本奏折,沒看幾行,便將奏折隨手一扔,道:“什麼折子,還在為陳名夏叫屈呢,不看了!”

董鄂撿起折子,遞給皇上,說:“皇上,怎麼不看了?”

皇上說:“你知道陳名夏嗎?”

“皇上說的是大學士陳名夏吧,臣妾知道一點,聽說他曾經聯絡漢人聯名上疏,要求懲治殺害妻妾的總兵任珍,後來被皇上處決了。”

皇上點點頭,道:“陳名夏膽子太大,作為漢人,應勤懇為官才是,可他卻不安分,私下裏勾結漢人,黨同伐異。後來又有人告他仇視滿族,結黨營私。如此,朕才不得已將其正法。如今幾年過去了,竟然還有人說陳名夏的死是被人陷害,說他聯合漢人並非結黨營私,而是為了爭取漢人的地位。真是無法無天了!”

董鄂道:“朝廷中有人敢說真話,這說明皇上聖明。唐太宗時,聽說是很聽魏征的話的,所以才有了後來的‘貞觀之治’,皇上還是認真看看吧。”

皇上道:“看什麼呀,都是老一套!”

董鄂勸道:“昔諸葛亮為劉氏江山可謂鞠躬盡瘁,他曾著文勸蜀後主:要開張聖聽,不要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誎之路。皇上怎麼能輕易處置呢?還是看看吧。”

皇上經不起董鄂的反複勸說,拿起奏折,道:“那好吧。”

這時紫鵑端了一碗燕窩粥進來,董鄂接過來,將條羹舀了一點,試了試溫度,然後對皇上說:“皇上,餓了吧,來,喝碗粥提提神。”

皇上接了過來,喝了兩口,說:“你也喝點!”

董鄂道:“皇上批閱奏章,要動腦筋,很是辛苦,全喝了吧,臣妾不餓,也不渴。”

皇上拿著條羹舀了一勺,遞了過來:“喝一點,嚐嚐,味道還不錯。”

董鄂還想推辭,皇上已把手伸了過來,董鄂不得已,準備用雙手來接,可是皇上手躲開了,非要親自喂給董鄂。董鄂隻好伸出頭,喝了一小口。

皇上笑了,說道:“這才是聽話的蘭雪兒,再喝一口!”

“皇上喝吧。”

皇上故意不理。

蘭雪兒看了他一眼,把臉湊上去親了他一下,道:“喝吧!”

皇上這才笑嘻嘻地喝了一口。然後接過碗,把手伸了過來,蘭雪兒稍一猶豫,還是伸過嘴去,接了這一小口。這一接,皇上便一口接一口地送來了。

看著這個場麵,紫鵑在旁邊偷笑起來,蘭雪兒紅了臉,抿著嘴也笑了。

皇上繼續批閱奏章。可是看來看去,皇上又心不在焉了。

董鄂問道:“皇上怎麼了?”

“不想看了。”

董鄂看到桌子上沒有批的奏折還有一小撂,道:“皇上還是集中精神看完吧,不多了。”

皇上道:“你陪朕一起看,好不好?”

董鄂忙起身,正色道:“臣妾謝皇上,但宮中曆來有規矩,後宮女子不能參政,臣妾怎敢越俎代庖,壞了大清的王法?”

按照清代的製度,為了防止外戚專權,是嚴禁後宮女子參政的。董鄂從小在宮中長大,熟知宮中的規矩。她不想讓皇上為難。

皇上想想也是,便不再強求。

終於將奏折全部看完了,皇上伸了一個懶腰,站了起來。

蘭雪兒道:“皇上,該休息了。”

皇上看著蘭雪兒,不動。蘭雪兒輕輕地上去,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皇上這才走過來輕輕摟住蘭雪兒的腰,道:“好,休息!”接著在她耳邊輕輕說道:“朕又渴了,蘭雪兒,朕要——”

蘭雪兒用手輕點了一下他的頭,笑了笑,擁著皇上往臥榻走去。

董鄂進宮幾個月來,皇上似乎把承乾宮看作了自己的家,出出進進;也似乎習慣了有蘭雪兒陪伴的日子。

皇上決定把蘭雪兒的身份再往上提一級,升為貴妃。

這一舉動得到了蘭雪兒的堅決反對。

董鄂說:“臣妾能陪侍在皇上身邊,已是臣妾這一輩子最大的幸福,臣妾從沒有想到要比別的妃子身份高,臣妾覺得得到的已太多了。”

皇上道:“你是朕最喜愛的妃子,朕有權給你更好的名分,朕希望看到自己所愛的人兒身份高貴,與眾不同。”

董鄂說:“能作皇上的妃子臣妾已滿足,臣妾不希望節外生枝。”

皇上搖搖頭,說:“朕是皇上,想提誰就提誰,誰也不會說個不字。你不用多慮。”

“臣妾知道,妾身份卑微,得皇上恩寵,已結草銜環難報。後宮中每一位妃子的出身都比妾要高貴,妾實在不敢,實在怕成為眾矢之的。”

皇上說:“朕是皇上,就算你什麼也不是,她們誰敢說半字?別怕,有朕呢。”皇上看著她又說,“何況你聰慧美麗、儉樸大方、通達明理,有知識有主見,對朕既關懷備至,又能處事得當;在朕遇到困難的時候,在朕不高興的時候,你是一個好幫手,能替朕排憂解難,化解矛盾。後宮中有誰能做到如此?”

董鄂說:“小宛知書識禮,善解人意,是個挺不錯的人兒,還有她的書法,比妾不知強多少倍。”

皇上說:“小宛是不錯,可在朕的心裏,她畢竟從青樓走來,再好,好不過朕的蘭雪兒。”

董鄂還想說什麼,皇上用手製止了她,過來摟著她的肩輕聲說:“蘭雪兒,別說了,這事就這麼定了。”

董鄂是個聰明的人,她當然知道升為貴妃並沒有像皇上說的那樣簡單。也許,後宮中是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但在心裏,誰又能保證沒有人會生怨氣,不平之氣?後宮中素來不是清靜之地,總會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去,會有人瘋瘋傻傻,發癡發狂。她一想起去年那個貶到柴房的棄妃,就不寒而栗。那棄妃做了什麼?聽說是偷了阿茹娜皇後的一個碧玉手鐲,棄妃從沒有承認過,但還是被貶到柴房去了,後來就瘋了,後來據說是死了。唐朝時,唐高宗為了立武媚娘為後,廢王皇後和蕭淑妃,武則天為除後患,將王皇後和蕭淑妃先杖一百,後又剁去了手腳,將她們裝在酒壇中,幾天後才賜死。董鄂想想都後怕,她隻想有皇上在身邊,平平安安地過下去,她不要名分,也怕有這些東西。她擔心名分帶給她的不是福氣,而是詛咒。她想起太妃曾說“我不會放過你的”話,想起太後曾說她進不了宮的話,她仿佛看到了太妃那雙仇恨的眼睛,看到了太後的不滿,董鄂的心裏就感到了極大的不安。

然而這些話,董鄂是不能對皇上說的,董鄂不能將自己擔心告訴皇上,來讓皇上擔心。但最終,董鄂沒有拗過皇上。

進宮四個月後,皇上正式擢升她為皇貴妃,並以皇後之禮頒詔天下。父親鄂碩累進世職三等伯,接著她的族妹貞貞被封為貞妃。

董鄂升為皇貴妃不久,烏雲娜皇後病了。守在皇後身邊的除了侍婢朵心,還有皇後的小姑塔拉妃。

範禦醫被太後換下去,換成了姓文的禦醫。文禦醫察看了皇後病情後說,皇後體虛汗多、全身乏力、不思飲食。此病重在調理,在恢複其間,應保持心情舒暢,宜靜心休養。文禦醫給她開了一些和衷理氣的藥,叮囑她好好休息。

烏雲娜自從進了宮,轉眼就是一年多,一年多裏,她是在寂寞和思慮當中過去的。她越來越清楚地明白皇上為什麼不進中宮,不到她這兒來,不是她有長得有多麼不好,也不是因為她脾氣差,而是因為董鄂的緣故,因為前皇後的緣故。

皇上迷戀董鄂,不是泡在董鄂氏那裏,就是去了石妃的永壽宮。聽說以前自己還沒進宮的時候,皇上對巴氏還算好,還經常去走一走。自從大阿哥出事後,皇上許是傷了心,不願到巴氏那裏處見到巴氏那傷心的樣子,漸漸地去得也少了。承乾宮本就離自己的坤寧宮隻有一箭之地,皇上往承亁宮去,皇後都看得見,她看到皇上對自己這個正宮連望都不望一眼。她這個皇後,就是一個花瓶,一個擺設,放在哪裏都無人問無人光顧了。

阿茹娜任性耍潑,深為皇上不喜。烏雲娜明白,進宮後處處小心謹慎,生怕惹皇上不高興,除了例行的該有的禮儀,她深居簡出。連太後也為她感歎,她過的是一種苦行僧的生活,太委屈她了!她知道皇上對皇後對她都有成見,她想時間是可以證明一切的,她可以證明給皇上看,她不是前皇後。她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相信皇上是有大事要忙,他忙完了就會想起她的,就會來看她的,她能等!她一直隱忍,相信有一天,皇上能看到她的好,能重新回到她的身邊。畢竟她還是皇後,畢竟她還那麼年輕。

可是一年多了,皇上像忘了她似的,好像她就沒有進過宮,沒有成為皇後。就算是看到她,也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表情,冷漠得等同於一個陌生人。

難道一年多來,自己所做的努力皇上都視而不見,自己無論做什麼都討不了皇上的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