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秋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早一些。天空呈現出一種淡藍色,離我們更遠了。陽光很溫暖,像一位不嚴厲的父親,在默默地注視著他下麵的孩子。地上的草已呈枯黃色,一眼望過去,地上斑斑點點,地上已薄薄地零星地鋪了一層落葉,因為有了落葉的點綴,這個獵場看上去更像一幅畫。風在看不見的地方將落葉托起,然後或近或遠地將它們遷移。隻有樹,在風中輕搖著它們並不很美妙的身姿,再將它們搔首弄姿地投影到地上,於是地上便呈現出奇形怪狀的參差斑駁的晃蕩著的影子。
這裏,很寂靜,寂靜得像是時間已靜止;這裏很寬闊,寬闊得似乎無邊無際;這裏也有青綠的不掉葉的矮鬆和高高大大的樹木。那些高大的樹木有的已渾身泛黃,風一吹,黃葉便會紛紛揚揚,像是在爭相趕著一個約會似的往一個方向飄去;有的卻也能在秋風中傲然而立,巍巍然像一位鐵骨錚錚地蒙古血性漢子。
這裏是南苑,是清朝的皇家狩獵場。
皇上騎著一匹藏青色的汗血馬,緩緩地走在草地上;額戴青騎著一匹灰白色的馬緊跟在後麵。馬蹄的踢踏聲踏破了這裏的寧靜。
忽然,皇上在馬屁股上抽了一下,嘴裏一聲大喊:“駕!”汗血馬立刻便如離弦的箭一樣射了出去。
額戴青立即也在他的坐騎上狠抽了一鞭,馬像聽到了主人的號令似的,立刻飛奔起來,緊跟汗血馬而去。
皇上很喜歡狩獵,喜歡這種騎在馬上飛奔的感覺,這時候的自己,才覺得真正屬於了自己,可以騎著馬,信步遊蕩,像一位悠閑的行路人;也可以策馬揚鞭,縱情馳聘,像一位出征的戰士。這時候,他的眼裏,沒有了太後的嚴厲,沒有了大臣們的奏章,沒有了皇後的嘮叨,也沒有了政務的繁擾。他覺得這個時候的他,才是最自由的,才是最快樂的。
每年的春天和秋天,他都要來這裏施展一下他的騎技。也許,在他的滿洲女真族的血統裏,本就流淌著他的先輩好騎射的習性。隻是來到北京後,與中庸而優雅的的漢人交往,才使得他不得不壓抑著自己的欲望,或者說,這種欲望在漸漸地淡化。
但是,偶爾的出獵,仍是皇上必不可少的功課之一。
皇上帶著額戴青在草地上飛奔,額戴青有時會跟皇上並肩馳聘,有時候會落在皇上的身後,但從不會落下很遠,總是緊跟在後。額戴青從小就跟隨他父親騎馬射箭,長大後,曾跟隨睿親王多爾袞多次征戰,多爾袞死後,皇上任命他為皇宮侍衛。論騎技,皇上當然不能跟額戴青相比,但即便如此,額戴青也從不會居能逞強,在皇上麵前他會不失時機的表現出他的勇敢和忠誠。
兩人在草地上奔跑了一個多時辰,終於跑累了。
皇上放慢了速度,信馬由疆地漫步前進。額戴青連忙也下馬,跟在皇上的身邊慢走。
皇上看了看額戴青,額戴青的臉上已沁滿了汗珠,臉上也紅潤了許多,嘴裏喘氣也不勻了。皇上笑道:“能征善戰的額戴青,跟著朕也有跑馬出汗的時候哪。”
額戴青也笑道:“皇上說對了,臣額戴青不跟著皇上跑馬出汗還跟誰跑馬出汗呀。”
皇上說道:“朕出的汗比你還多呢。”
額戴青說道:“臣戰戰驚驚,汗不敢出呢。”
皇上哈哈一笑,說道:“不,是你出的汗比朕還多。”
額戴青說道:“臣戰戰惶惶,汗出如漿。”
皇上大笑起來:“誰說額戴青是隻能武不能文的戰將呀!”
額戴青道:“臣聽別人說起過這個故事。”
皇上高興道:“你也看書?”
額戴青有些不好意思,道:“很少看,看也就是隨便翻翻,當不了真的。”
過了一會,皇上說道,“今天跑累了,回宮!”
額戴青道:“皇上今天不打獵了?”
皇上說:“不打獵了,讓這些動物們多快活些日子吧。”皇上一邊說,一邊掉轉馬頭往回走。
皇上一邊走,一邊看,一邊說道:“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孟郊這位大詩人說的就是騎在馬上邊走邊觀看花呀草的,很愉快很得意吧。今天朕也覺得很愉快,可惜不是春風得意,也沒有花看。不過,秋天也很不錯啊,額戴青,能不能仿這句詩再造一句與我們情境相符的?”
額戴青說道:“皇上,這可難壞臣了,如果皇上讓臣上陣殺敵,臣二話不說,就會衝上前去。可是,您讓臣做詩,臣還真做不出來。”
皇上說:“剛才朕還在表揚你呢,才一會的功夫就不行了?”
額戴青用手撓了撓頭發,想了想,難為情地說道:“皇上,您這是趕鴨子上架啊。臣就湊兩句:兩匹馬來前後跑,皇上在前臣在後。”
皇上大笑:“朕和你都變成馬了?”
額戴青紅了臉說:“皇上坐在前麵的那匹跑馬上,臣坐在後麵的這匹跑馬上。臣實在想不出來,讓皇上笑話了。”
皇上沉吟了一下,說道:“朕來湊兩句。”不待額戴青回答,皇上便吟道:“秋風勝日馬蹄輕,南苑橫馳信步行。”
額戴青說:“皇上不愧是皇上,不但飽讀儒學,連詩也頗有研究。”
皇上笑道:“隨便謅兩句,要是範文程在這那就不一樣了。”皇上忽然用手指著前麵不遠處問道:“噯,那是什麼?”
額戴青順著皇上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前麵林蔭掩映下,琉璃瓦的房屋若隱若現。看上去不止一幢房屋,不像是百姓人家,這是什麼地方呢?皇上心中充滿了疑問。
額戴青道:“噢,那是海會寺。這個海會寺在明朝嘉靖年間被毀。早兩年,北京的佛教徒為了振興佛教,特將此寺重新作了修建。那看到的應該就是海會寺的新寺了。”
“噢,是新修的寺廟?”皇上頓裏來了興致,“走,看看去!”
院前很安靜,兩人都不說話,似乎怕打擾了這裏的清幽。寺廟前一排石級,石級兩旁端坐著兩個石獅,看上去很威武。廟的門上方,寫著三個大字:“海會寺”,靜靜地發著金黃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