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和皇後聽皇上駕到,驚異地相互望了一眼,同朝門口望去。
皇上大步流星走了進來。
皇上穿著黃色龍袍,年輕的臉上尚未完全脫去稚氣,高高的,看上去有些瘦。目光卻明轍堅毅,隻要望著你,那眼光裏有一種自然的與生俱來的凜然威勢,一種王者的氣度和風範就從這威勢裏顯露出來。
他瞥了皇後一眼,徑直來到太後前麵,跪了下去:“皇額娘吉祥!”
太後說:“起來吧。”
太後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實際上她是有些生氣的。皇上的行蹤鼇拜不知道,皇後不知道,連我這個太後都不能知道了,親政才幾天哪,就不把親娘放在眼裏了!說出來的話口氣便有些不快:“皇上,看來我這個皇額娘真的老了!”
“皇額娘在兒皇的眼裏是永遠年輕的。”
“還能年輕嗎,從今天早上到剛才,我一直都在擔心著皇上的安危。可皇上呢,可沒把我放在眼裏呀。”
“朕怎麼敢!”
“還不敢,你說你今天到哪去了?且不說皇後不知道,就是我這個皇額娘也瞞得嚴嚴實實的,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皇額娘呀?”
“聽洪禦史說,京城來了一些江南的難民,兒皇想去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便上鼓樓那邊去逛了逛。兒皇沒有及時向您彙報,是兒皇的不對,兒皇向您賠罪!”
太後的語氣嚴厲:“京城會有江南來的難民?江南的那些明朝遺民,怕的不是明兵,而是清兵,他們會來京城?吃了豹子膽了不是?依哀家看哪,你看難民是假,定是另有目的。你現在大了,翅膀硬了,可以飛了,到哪去也用不著向我彙報了——你說,今天你都逛了些什麼地方?”
皇上一驚,難道太後知道了自己去怡春院的事?他偷瞄了太後一眼,見太後並沒有盯著自己。心想,應該不可能啊,自己去怡春院的事,除了洪承疇,小桂子,額戴青,再沒有第三人知道。小桂子跟著自己才回來,連麵都沒見著太後,他不可能說。洪承疇雖知道自己要去,但什麼時候去他是不知道的。至於額戴青,出宮門的時候,朕特意交代了他,讓他不要說。他是說到做到的,也不可能跑到這兒來告訴太後。太後,也許隻是問問罷了,自己外出去幹什麼,這事當然不能跟太後說,更不能跟太後說自己去了怡春院了。他知道太後的脾氣,一旦太後知道了他去怡春院的事,他的耳朵就極有可能要挨一頓崩洪暴雨了,他可不想在太後麵前引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皇上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嗯了一聲,說:“兒皇還能有什麼目的,隻是去看看而已,皇額娘不要多想。兒皇想——沒什麼大事,就沒告訴皇額娘,如果您想知道,那以後兒皇到哪去都不瞞您!”
太後歎了一口氣,說:“唉,你們哪,個個都不能讓我省心哪。”
皇上不想讓太後刨根問底,說:“皇額娘,傳晚膳吧,朕餓了!”
太後停了一下,轉向皇後:“你也沒吃嗎?”
皇後說:“沒有。”
太後說:“晚膳的時間早過了,你們哪,一個無心吃飯,一個無暇吃飯。叫哀家說什麼好呢。——那就吃飯吧。”太後轉頭向身邊的侍女說道:“蘇嘛,擺晚膳罷!”
太後站起身來說:“今天哀家陪你們一起吃!”
皇上沒想到太後會這麼安排,他本想借口吃飯讓太後不再責問自己,然後瞅個機會偷偷溜開。見太後已安排妥當,有些沮喪,隻好順坡下驢,答應著:“好!”
在吳總管和蘇嘛的張羅下,晚膳很快擺上來。
三個人圍在桌子邊坐著吃飯,奴婢們靜默地站在不遠處。蘇嘛忙完後站在太後的身邊。
皇後剛剛聽了太後的教誨,哪還敢多說,也不好意思多說,見到皇上,她心裏的陰霾正在一點點消失。她望了望窗外,陽光正透過樹葉絲絲縷縷地照進來,溫暖了滿屋。她低著頭,慢慢地吃。
皇上看出了太後的不高興,也不想多話。
太後打破了沉默,愛憐地對皇上說道:“來來來,多吃點!這個是你愛吃的,這個也是你喜歡的。”說完親自把青筍香覃燉肉和水晶丸子夾到了皇上的碗裏。
“謝皇額娘!”
“皇後,你也多吃點,這個好吃!”說話的功夫太後便舀了一勺冰糖燕窩放到了皇後的碗裏。
“謝皇額娘!”
太後歎了一口氣:“你們哪,什麼時候能不讓我操心我就放心了。”
皇上道:“兒皇都已經親政了,您以後就少操點心吧,事交給兒皇去處理就行了。”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可是事情擺在那裏,我能不操心嗎?”太後邊用筷子指點邊說道,“就說皇後吧,皇後哪一點對不住你了?你把她晾到一邊,十天半月看都不去看一眼,你說皇後心裏好受嗎?在這個宮中,她可是皇後,是一國之母!你就忍心讓其他妃嬪們看她的笑話?”
“兒皇現在親政了,事情比較多,皇後這邊自然走動得就少了些——”
皇上的話還沒完,皇後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皇上,欲言又止。
太後說:“走動得少也要走動啊,看把皇後冷落地,人家不難受?”
皇上說:“朕——要走的地方多了,有所疏漏是難免的。”
皇後見皇上總是在為自己開脫,一點兒也不為自己著想,心裏一急,便忍不住了:“臣妾這兒是走動得少了,可有些地方皇上可沒少去呀。”
“朕到哪去還用得著向你彙報嗎?你管得太寬了!”皇上不悅地說。
“臣妾還管得寬?臣妾管了誰了?”
“你管了誰?你誰都想管!”
“好了好了,不要到一起就吵,在哀家麵前也吵,不像話!”
皇後分辯道:“皇上的事臣妾不知道,嬪妃們的事臣妾又管不著,皇上是怎麼對臣妾的,皇額娘您很清楚,臣妾這個皇後當得像不像個皇後?”話語一說出來,她自己都吃了一驚,但話已出口,她也顧不得許多了。她感覺心裏的憋屈像一團火在熊熊燃燒,她口幹舌燥,她有許多話要說,可又不知道怎麼說。每次她一開口,皇上就會不高興。可是把自己裝成一個啞巴,那還不如把自己的舌頭割了,那樣也許還不至於如此痛苦呢。
“皇後!有這麼說話的嗎?”
皇後剛剛還想在皇上麵前表現得賢德一點,現在話都已出口了,她哪還顧得了這些,她瞪了一眼皇上,對太後說:“那您說說,臣妾該怎麼說話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