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蔥玉般的素手，緩緩戴上了鳳冠霞帔。屋外，文武百官早已候在大殿。四下望向屋內，空無一人，麵無表情地掏出一盞刺著青花的小淨瓶，輕輕地閉上了眸子，“慕容修，我們的恩怨也該結束了。”這瓶五石散，便是一切的結束。
半晌，緩緩睜開了眼眶，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慕容修，你會來麼？目光不自覺地投向了窗外，不經意中竟蹙起了眉。
“娘娘，慕容公子他，他……”小凡子急急忙忙地闖了進來。
“他來了？……”放下瓶子轉過身，眼神不覺又漸漸低了下去，“他……還活著麼……”
“他還活著，不過……”
猛然抬頭，不自覺地失笑出來，太好了，他還活著，“他在哪兒？……帶我去見他！……”
小凡子低著頭，“回娘娘，他還活著，不過，卻是身負重傷。此時就站在晉國城門下，無論如何都要見你一麵……可是若是他這樣進來，怕也是難逃一死啊！……”
晉楚尹說莫修放我出來是不信任我，我卻始終無法相信。如今聽到他身負重傷，卻依舊要見我一麵。他會怎麼想，他心裏又是多難過，
恍恍惚惚，迷迷蕩蕩。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帶我去見他！”我轉身，裙拖把幅湘江水，美得妖豔，紅的詭異。不顧一切便向城樓上走去。
“娘娘！……”小凡子一臉緊張，“您不能去！現在宮裏都是晉王的眼線，晉王萬一遷怒於娘娘……”
“晉王他不會的，他要的就是我與莫修陌路相逢！……”不知為何眼裏竟多了一層漣漪，我深呼吸，強忍著一口淚，“他慕容修是我的殺父殺母的仇人後代……我想看到的，就是他死！……”
“娘娘！”小凡子跑到我的麵前擋住了去路，“娘娘，既然他是您的仇人，那您的眼裏為何有淚？……一年老一年，一日沒一日，娘娘，您真的忍心讓他在你們的大喜之日，看到你穿上了這天底下最美的紅妝，站在別人的朝堂之上成為別人的新釀？……”說到這裏，小凡子竟然也留下了淚。是我太殘忍，還是莫修太值得。
我繞過眼前的人，“你再跪著，我就叫人把你的膝蓋骨剜下來！……”
……
我極盡地保持著自己的鎮定，一遍遍告訴自己，這場遊戲就快結束了。莫修，我們隻需一個過程。
然而就在真正站在城樓之上的那一刻，心還是像掏空了一般，生生地痛。莫修，他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流出的血幾乎將整個衣裳都浸透。原本大紅色的喜服竟生生被染成了深紅色。
而他的眼神，看到的卻是茫然又無措的淒涼。就像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遍體鱗傷卻倔強地等待著早已將他拋棄的人。
我張開嘴，狠狠咬上嘴唇。抬頭一遍遍將眼淚逼回去，等我能夠忍住不哭，低下頭去，卻看到的是莫修早已迎上來的眸子。那對冷峻異常卻看過無數遍的眸子，每一個線條早已深深嵌入我的心裏。就在此刻，卻已失去了銳氣，甚至連一絲怒氣都沒有。細細地掃過我的眼眸，我剛開口，卻已見他深深垂落下去，仿佛不願多看我一眼。
我轉向守門的將領，“放他進來！……”
守將有些猶豫，畢竟沒有得到晉楚尹的允許擅自放人進來，若是晉王怪罪下來，自己恐怕也會有逃不開的責任，何況此人又是襄陽國的堂堂太子，“娘娘，這……”
“出了事我擔著，放他進來！……”微微抬起眸，眼眉間漸漸透出咄咄逼人的氣勢。
“是！”守將應著聲，隨即打開了城門。
淡淡瞟了一眼樓下的人，樓下不僅莫修一人，還有隨行的鶯雀。從前竟還找了鶯雀許多麻煩，不過到了這種地步，能一心一意跟著他的，也隻有鶯雀了。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該感謝她，還是嫉妒她。
狠狠閉上眼，“你一人進來就好。”
血色般嫣紅的大殿上，晉王和王後即將舉行立後大典，文武百官恭恭敬敬地立在朝堂之外。
晉王手中拿著三炷香，對著祖宗的靈位拜了三拜，天平冠垂下的十旒青白玉珠掩住了眸子，極俊美的臉上卻隱隱帶著些殺氣。
“王後，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為何放他進來？”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撥弄著香壇裏的香灰，目光隨著手指輕輕移動。
我望著麵前的晉楚尹，微微一怔，仰撫雲鬢，向前踱了三四步，“晉王這又是何苦，杳杳隻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將話都說清了，好讓他死了這份心。”
“也好。”
晉王轉身向著身後的太監揮了揮手。
“宣，襄陽國太子慕容修進殿……”
慕容修，莫修，該來的總會來，不是麼？
空氣中散著隱隱的戾氣，血一般喜紅的大殿，血一般的嫁衣，我托著十米長的紅裙一步步走上大殿，端端地站在莫修麵前。此刻的我，即便是美得殷紅，也是妖得詭異。
三個人屹立在偌大的朝堂之上，晉王竟一把摟過我，眉目間透著一股不屑，抬眼看向慕容修，“慕容太子今日是來喝本王喜酒的嗎？”
大殿的上空浮懸著隱隱的笑聲，落寞而苦澀。
我微微勾起嘴角，心隨卻著笑聲一點一點化成碎片。
慕容修拂了一把方才廝殺留下的血漬，絕美的臉上收斂了笑容，拔出劍指向晉王，“尹華？晉楚尹！果真是你！難道你就是新晉王，難道你……”
“不錯！殺父弑兄！哈哈哈……”陰冷的笑攝得人心都一顫。
“我就是要讓你知道，你給不了杳杳的，我卻可以！你現在尚且連你世子的地位都保不住，你拿什麼跟我爭？莫容修！”晉王的眼中漸漸浮上暗暗的恨意，訣訣的目光似乎都能置人於死地。
“杳杳，他隻是為了得到那把玄封劍！”此時，莫修一向桀驁的眸子卻隱隱有些失魂落魄，甚至望都不敢望一眼朝堂之上的容顏。
“莫修，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麼？”我緩緩起身，抬了抬雙眼，望向慕容修。
“這一切都隻是一場騙局！一場挑起襄陽和齊霂之間戰爭的騙局！而我隻是一顆晉楚尹的棋子！我恨你，知道為什麼嗎？”絳唇如映日般絕美，卻扯上了一抹苦澀的笑。
“我吳家本是妖族中最恪守本分的名望大族，就是你！是你們襄陽國的皇帝，生生奪走了我吳家一百九十八條性命！人死了尚且還有來世，妖死了呢？魂魄都沒了不是麼…”我極度壓抑著胸口強烈地起伏，卻刺激地胸腔更加地疼痛。苦笑著閉上眼，收起了最後一點笑容。
“我真是該用你的命來抵債，可是不夠！讓你死卻是太便宜你了！我要讓你活著，要讓你無比痛苦地活著。活在無盡的自責和遺憾中，一生一世！”
慕容修一怔，踉踉蹌蹌地後退幾步，麵色慘白，眸光黯淡，“杳杳，我說過要好好補償你……而且有些事情，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補償？莫修，你也將那些性命想的太不值了！我娘的百靈雀親眼看到的事實，還有可懷疑的麼？……”我側過臉，一滴眼淚終於不爭氣地留下來，“慕容修，有的時候我真恨你，我恨你要這麼無能為力地折磨我！……”
“折磨？……”慕容修眼中泛著光華，一層層漾開，“我當初尋找玄封，是怕有人想要利用玄封來作惡。而後來，所做的一切，嗬，竟都是打著荒唐的旗號在保護你。我以為我做的好，我以為你至少會慢慢懂，卻沒想到隻讓你越來越恨我。就連我說喜歡你，你竟都不信！”
慕容修扯著苦澀的笑，“隻怪我沒有將一切都告訴你，才會讓你在無助中被人利用。或許錯錯就在今生相見，徒增了一段無果的恩怨。如果換我先開口，日子是否還一樣細水長流？……”
我轉過身，倔強的扯著一絲笑容。朝堂之上無一人言語，半晌，我才緩緩起身，走向朝堂上供奉著的玄封劍，深吸一口氣，看向晉楚尹，“晉王，我要放了他……”
朝堂另一側，那極俊的人兒卻背過了身，“你終究還是為他求情！”
“哦？大王竟這麼覺得。他活著，才是對他的折磨，況且他還是襄陽的世子，豈是能殺便殺的？”
纖纖的玉手，卻在言語間握緊了劍柄，眸中生色，像是等待一場盛大的好戲。
“我晉國豈是他慕容修想進便進，想出便出的！今日你為他求情，我更是不會輕易放了他！”晉楚尹仿佛察出一絲異樣，目光中都帶著瞠意。
我心中早已做好了決定，隻差這最後一步，但願今日之後，一切都能回到起點。
“晉王言重了，我說過不讓他這麼便宜地死掉，難道你還要我死不成？不過我死了，玄封也就歸你了對嗎？”我此時一定是極可怕的，身重劇毒，而且還花了妝，兀自笑笑，再沒看向晉楚尹，手中提著諾大的寶劍自顧自地走下殿堂，每一步，都散著濃濃的戾氣。
晉王大驚失色，後退幾步，他已猜到杳杳要護莫修出城，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卻沒有再製止，“打開城門，放慕容公子出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