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結束的時候，陸無雙麵對慕容言的問題，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終究還是沒有回答慕容言的問題。
夜，微涼，沉靜的水麵上偶爾泛起一絲波瀾，我坐在慕容言家後院的白玉橋上，還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著，看著滿天的星星，我不由得感歎，這個地方真是不錯，是足夠安靜的，可以沉下心來想很多事情。聽到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時，我竟然有些坐立不安，憑借著腳步聲我就知道，是他來了。
我撿起一個小石頭，扔進了水裏，撲通，濺起水花，就如同我此刻的心情，身後的腳步聲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猶豫，不過，腳步聲還是緩緩靠近了，我知道他走到了我的身邊。這一次，我回頭問他：“慕容哥哥，你也睡不著？”
慕容言點了點頭，天上的一輪明月圓圓的，散發著淡黃色的光暈，周圍的繁星更是閃亮：“今夜的月亮很美啊，慕容哥哥，你說是不是？”
慕容言也抬頭看向夜空，輕輕地說：“是呀，很美！”
天知道我多希望時間能停在這一刻，就這樣靜靜的，多好！忽來一陣微風，將我耳後的頭發吹了起來，繞在脖子上，癢癢的。我伸手將頭發捋順好，問道：“慕容哥哥為何睡不著？”
慕容言背著手，他身著月白色的長袍，墨黑色的長發沒有束起來，隨意的披散在身後，這險些讓我以為站在我身邊的人是天上落下來的仙人。我以為我能不眨眼的看著他，然而就在我眨眼的同時，慕容言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差一點就淹沒在輕風裏，他說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娘親就離開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從我有記憶以來，一直都是爹爹和柳月眉陪著我。”
我有些驚訝的看著慕容言，沒想到他會對我說這些往事，他的聲音輕輕的，仿佛下一刻就要飄遠：“那時候，父親經常酗酒，他很喜歡柳月眉，盡管我也非常努力，但就是不如柳月眉學得快，所以，每當爹爹喝醉之後回來，他就會一邊哭一邊打我，罵我不成器。有一次，爹爹喝醉，被柳月眉背了回來，他一路上都在誇柳月眉，還告訴他要好好學醫，好好做人，但是他們都不知道，我一直跟在他們的身後，看著柳月眉將爹爹安全的背回了家。我心裏很難過，特別不是滋味，所以在柳月眉的飯菜裏下了瀉藥，那天大概是柳月眉這麼大最狼狽的一天，他一直往茅廁跑，整張臉都煞白。隻不過，被爹爹瞧出了端倪，然後，我就被爹爹大罵一通，他說我不仁、不義、不孝。”
說到這裏的時候，慕容言稍微停頓了一下，我看到他的眼睛裏，似乎有悲傷的情緒正要溢出。慕容言繼續說道：“那天，是爹爹下手最重的一天，很疼，我趴在床上，動一下就撕心裂肺的疼，柳月眉來給我送來傷藥，被我拒之門外，他卻笑嘻嘻的從窗戶跳了進來，他走到我的床邊，要給我抹藥。我氣的將被子扔到地上，身體上的疼痛一寸一寸的撕裂著我的內心，我狠狠的對他說，柳月眉，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野孩子，隻是你一來，我就從來沒有過過好日子，別妄想我會把你當成哥哥，就算爹把我打死，我也不會叫你哥哥，你從哪個窩爬出來的就滾回哪去。他聽我說這話時，臉色有些發白，愣愣的看著我，然後燦爛的一笑，什麼都沒說，把藥放下，就走出去了。後來，他就離開我家了，我就一直都沒見過柳月眉，更奇怪的是，爹爹也從來都沒有提起過他。”
我仰著頭看著他，不由自主的問道：“你很後悔？”
他低頭看我，然後也坐了下來，在我的身邊：“恩，很後悔，我不應該那樣說，都是因為我，柳月眉才會離開的，當時，他也隻是個孩子而已。爹爹一直很想念柳月眉，雖然他不說，但是我知道。柳月眉走後，他的脾氣好了很多，也不去喝酒了，隻是有時候會發呆好久，我們之間的關係，雖然沒有那麼親近，但是至少他不會再打我罵我了，而且，他還十分耐心的教我所有的醫術。我七歲的時候，爹爹去世了，那時候感覺整個世界都是黑色的，曾經我以為他死了我不會難過，但是沒想到，我還是這麼難過，我甚至希望他睜開眼睛再打我一頓，罵我一頓，即使是這樣也是好的，但是他就是不在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那也是我第一次對死亡產生恐懼。羅漢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我不知道他是誰，他也從來都不說，但是他一直陪著我，後來他把我帶到了這裏，慕容府，這裏像是一個官家，但是佩蘭姑姑說，這是我娘親留給我的。爹爹的葬禮很簡單，但是說來也怪，竟然有很多江湖上的人都來祭拜爹爹，我也就是在那時候，第一次見到林靜嫻。”
林鎮遠帶著妻女來到慕容言的家祭拜已故的顏無爭，此時的林靜嫻已經是15歲的大姑娘了，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身白色的紗裙更襯著她的肌膚似雪。
慕容言始終一言不發的跪在靈堂前，這一晚，慕容言終於堅持不住，蒼白的小臉一點血色也沒有，他的身體來回的晃動，直到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他聞到淡淡的杏花香，接著就昏睡了過去。
等再醒來的時候，慕容言發現床邊竟然多出來一個大姐姐，這大姐姐好像有些眼熟，他想起來是白天來祭拜爹爹的。後來，他才知道，那位大姐姐便是林靜嫻。林靜嫻迷迷糊糊抬起頭的時候，嚇了慕容言一跳。原來是趴在慕容言床邊睡著了，醒來還有些睡眼惺忪，看見慕容言已經坐了起來，林靜嫻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然後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對他說道：“小弟弟，以後的路還很長，要好好的照顧自己，知道嗎？”
慕容言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再醒過來時，身邊就隻有羅漢和佩蘭了，而慕容言卻始終忘不掉那個穿白色紗裙，摸著自己頭發溫柔說話的姐姐了。
慕容言感慨道：“我以為，這一生，我都不會與她再有任何交集了，我也不會再見到她了，可是，看到林伯父發出的比武招親的號令，我整個人都是振奮的，我還是忍不住報了名。這麼多年，我一直記得她的笑容，再次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一直支持我活下去的力量是什麼，那一刻，我開始想用我所有的力量去保護她，雖然她已心有所屬，但是我並不後悔，至少我爭取過。後來，我常常想，也許當時我爹爹本來是可以找到我娘的，隻要他出去打聽打聽，也許就會有所發現，但是他沒有，所以最後，他也隻是含恨而終。”
我不知道慕容言是鼓足了多少勇氣，才跟我說了這麼多，或許是聽得有些累了，我靠在他的肩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醒來，我看到是平靜的湖麵和合上眼睛的慕容言。
我輕輕地拍了拍他：“慕容哥哥”慕容言睜開了眼睛，扭過頭來看我，一瞬間，他的臉和我的臉近在咫尺，我瞪著大眼睛看著他，他一開始似乎沒反應過來，但緊接著便慌忙的躲開了。
我摸了摸鼻子，慕容言已經站起了身：“夜深了，回去吧！”慕容言轉身就要走。
我坐得腿有些發麻，一下子站不起來，隻好在那裏坐著，慕容言走了一段路發現我還沒有跟上，便停下來回頭看：“怎麼了？”
我哀怨的看著他：“我站不起來了。”
慕容言又走了回來，蹲下來，查看我的腿：“怎麼會站不起來？”
他捏我腿的時候，我感覺腿上似乎有千萬隻蟲子在噬咬著，感覺十分難受，我呲著牙叫到：“你別碰我，我腿麻了。”
慕容言聞聲停下來手裏的動作，眼裏滿含笑意，我撅著嘴對他說：“你先回去吧，一會我自己回去。”
慕容言拍了拍我的頭說道：“那怎麼行，我陪你等著，等一會就好。”
慕容言就坐在我身邊，我也一直沒動，其實我的腿腿很快就不麻了，隻是我一直沒說，我問慕容言：“慕容哥哥，剛剛，你為什麼和我說這麼多過去的事情？”
慕容言看著我，眼神裏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他嘴角漾起一抹微笑，仿佛沒聽見我剛才的問話一般對我說：“不麻了？那我們回去吧！”他站起來的同時也把我拽了起來，我驚呼一聲，他也當沒聽見似的，自己一個人就往前走。
看著他越來越遠的背影，我大聲的叫道：“喂！慕容言！”
慕容言停了下來，我也追了上去，他回過頭來，走到我跟前，輕輕地揉了揉我的頭發，帶些寵溺的對我說：“小花兒，要叫我哥哥。”接著他自然的牽起了我的手，微微一笑對我說道：“我送你回去，再不回去，柳月眉該著急了。”
唉，慕容言，你為什麼就這麼認真。
站在房門口的時候，我叫住了剛剛轉身的慕容言：“慕容哥哥，你說我的病還能不能治好？其實每天晚上睡覺之前我都很害怕，我怕我就這樣一覺睡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那樣我就再也見不到師父了，如果我再也醒不過來，師父也會傷心的，而且我也再也吃不到我最喜歡的桂花糕了，我也再也見不到你了。要是有一天我睡了很久很久，也許我還會把這一切的一切都給忘了，每次想到這些的時候，我就很害怕。”
慕容言剛要轉身，我立刻上前一步抱住了他，他的身體一僵，沒有動，我把臉深深的埋在了他的後背裏，他很溫暖，這種溫暖讓我不願意就這樣放棄：“慕容哥哥，雖然我很害怕，但是我還是會很認真的活著，很認真的對待每一個人，很認真的吃每一份到嘴裏的食物。我知道，無論誰離開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都依然不會悲傷，但是既然我們活著，既然怎麼過都是一天，那為什麼不快樂一點？慕容哥哥，謝謝你，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裏。”我笑著對他說：“我怕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一覺不醒了，都沒有對你說句謝謝，那我一定會很後悔的。”慕容言剛要說什麼，便被我打斷了：“好啦，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說完，我就飛快的轉回身，跑進房內關上了門，門外留下的是慕容言消失在風中的一聲歎息和他後背的一行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