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真相不堪
最後陸難還是和齊垣一起坐上了回陸家的馬車，陸難依舊緊緊靠在齊垣身邊，她握著齊垣的手，用盡全力直至指尖發白，齊垣一下又一下的拍著她的手安撫著。
陸難不說話，怔怔的看著前方，一臉悲戚的神色，眼底有深深地絕望，她覺得自己像是漂浮在空中一般，無依無靠，唯一讓她覺得安心的是齊垣時不時覆在她手背的手，從齊垣手上傳來的溫度讓她得到片刻的舒緩。
她喜歡齊垣的觸碰，像小時候阿奶總是摸她的臉一樣。
馬車去的不是陸知行的府邸，而是另一個陸家，下車時齊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陸知行在前麵帶路，齊垣一手攬著陸難，另一隻手被她緊緊地攥著，兩人隨著陸知行一起往裏走，他能感受到陸難在微微顫抖。
等他們來到陸家上房時，陸難的顫抖越發明顯，齊垣收了收手，讓她更貼著自己一些。
陸家家主不在，上首沒坐人，右側坐著季淑貞和陸知言，而左側則是陸難的母親陸淩雲，屋裏的氣氛有些壓抑。
見齊垣帶著陸難一起進來，屋裏的人忙起身朝齊垣行禮——陸淩雲依舊坐著。
“都起來吧。”齊垣道。
他話音剛落，陸淩雲就對著陸難開了口：“不是想見你阿奶嗎，如今見著了不給你阿奶磕個頭？”
她語氣輕蔑，話裏滿是恨意，從一進門齊垣就注意到上首擺著的那塊靈位。
齊垣很快反應過來，那是陸難阿奶的靈位——她日思夜想的阿奶已經離世，而陸難今天才知道。
陸難進屋之後就開始掉眼淚，如今陸淩雲這麼說，不過是撕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她鬆開齊垣的手，緩緩走上前去，在那塊靈位前跪下來，然後抽抽噎噎的哭著。
方才在祠堂時陸難就是看到這塊靈位才會跑出去，她隻覺得不真切，年幼時她覺得阿奶十分高大，又無所不能，阿奶的手是暖的，阿奶的懷抱也是暖的，怎麼會變成一塊冰冷的靈位。
她不相信。
這是陸難遇到事一貫的處理方法：不去相信就不會是真的，不去麵對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如果她不對任何人提起那塊靈位，那阿奶就永遠都還活在世上，等陽春三月時就會到盛京來，給她庇護，為她找一個好人家，看她風風光光的出嫁。
可如今所有的事實都被血淋淋的攤在她麵前，原來她一直活在大家為她編織的一場夢裏麵。
原先知道阿奶沒有跟陸家其他人一起進京，陸難想過許多種可能，卻從未想過阿奶可能已經不在世上，她潛意識就覺得阿奶是不會老去也不會死掉的。
終究是陸家的家事，按理說齊垣應該自覺離去，但他一動不動，視線在陸難和陸淩雲之間徘徊，他注意到陸淩雲站起身來朝陸難走去，怕陸淩雲再動手，齊垣做好了隨時上前截住她的準備。
注意到陸淩雲的不止是齊垣，陸淩雲在離陸難不到三步的時候被突然衝出來的季淑貞攔住。
“陸淩雲，你瘋了不成，有話好好說別嚇著囡囡。”季淑貞也是哭過的，如今她臉上還帶著淚痕。
她又轉過身去拉陸難：“囡囡快起來，娘慢慢跟你說，地上涼，你快些起來。”
不比在祠堂時薛媽特意準備了蒲團和軟墊，如今陸難隻是跪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任憑季淑貞怎麼勸說她都不願起來。
“慢慢說？有什麼好說的。”陸淩雲不客氣的冷聲笑道，“既然你們誰都說不出那就由我來說，陸難，你不是想見你阿奶嗎，這就是你阿奶的牌位，她早就死了，死在在你六歲那一年，你是不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陸淩雲臉上帶著一種幾乎殘忍的笑。
陸難也不哭出聲，隻是不停的掉眼淚，她什麼都想不起來，在她的記憶裏阿奶從未離開過她。
怎麼會呢，阿奶的身子一直很好，怎麼會在她六歲的時候就死了，陸難不相信。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要生你嗎？”陸淩雲又上前兩步站到陸難的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從來就不想生下你，知道為什麼你小時候身子不好嗎？”
陸難知道，阿奶說她的病是從娘胎裏帶來的，不止是她，阿娘生下她之後身子也不是很好，所以陸難一直覺得是自己連累了阿娘。
“你根本不明白我有多恨你，我知道有了你的時候就喝了墮胎藥，可惜你命大，那樣烈性的藥都沒能將你打掉。”
反倒是陸淩雲差點死了。
大夫說那樣烈性的藥，按理說胎兒會被打下來，他也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解釋不清楚，最後隻說陸難命大。他又說如果再強行打胎隻會一屍兩命。
陸淩雲恨自己腹中的孩子，她寧願死也不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可她忘了她也是別人的孩子。
“一次不行我可以再打第二次，我寧願死也不想生下你。”頓了頓她又道：“是你阿奶跪在我麵前求我，是她派人不分晝夜的守著我，直到我把你生下來。”
她懷孕的時候才十五歲，剛及笄沒多久也不過是個孩子，又是被父母兄長千嬌百寵著長大的人，陸老夫人哪裏舍得自己的女兒就這樣去死。
她派人沒日沒夜的守著陸淩雲，以防她傷害自己，就是不想要這個孩子也有別的解決辦法，沒必要讓陸淩雲送命。
陸難的出生是不受任何人期待的——包括她的阿奶。
“你以為我想生你嗎，但凡我生下你之後有一點兒力氣，我都會毫不猶豫的掐死你，真可惜你阿奶太懂我了，你剛生下來就被抱走，她不準我靠近你。”回憶起往事，陸淩雲臉上也帶著幾分痛苦。
知女莫若母，懷胎十月沒能讓陸淩雲對自己腹中的孩子產生一點兒感情，她反倒是更恨了，恨讓自己懷孕的人，恨肚子裏的孩子，恨一定要讓她生下孩子的母親，恨這個世上的所有人。
她年紀不大，生產時十分凶險，再加上陸淩雲絲毫沒有求生的欲 望，恨不得死在產房裏，等生下陸難時她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陸難生下來的前幾個月陸淩雲都沒有見過她。
陸淩雲的身子虧損得厲害，大夫說她往後很難會再有孩子。
老太太把陸難抱到自己身邊，陸難出生之前她對這個孩子毫無期待，但終究是一條命，若是陸淩雲往後再不能生養，陸難就是陸淩雲唯一的孩子，她隻是想阻止自己的女兒做傻事。
陸淩雲懷孕的事情瞞得很好，青州的百姓還以為陸家的姑娘是隨她父親出門做生意去了，誰也不知道陸難的出生。
後來陸難滿月，為了陸淩雲的以後著想，老太太想要把陸難送出去，以後再當做陸知言的雙生妹妹接回來，陸家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唯獨陸淩雲不同意。
“她是我生的，你們是覺得臉上無光才想把她送走嗎？”
那時候陸淩雲滿心怨恨，明知道母親是為自己好，說出來的話卻句句都帶著刺。她隻想著破罐子破摔，反正自己失去了那麼多，這個孩子憑什麼換一個身份好好活著。
拗不過陸淩雲，陸難被留了下來，青州的百姓慢慢知道，陸家的姑娘不是隨著父親出門做生意，而是悄悄生了一個孩子。
孩子的父親是誰？不知道。肯定是無媒苟合，不然未嫁之身怎麼會生了孩子。
陸淩雲一改以往的好名聲，水性楊花和不知檢點這些詞總是跟在她的名字後麵，她深居簡出，陸難剛生下來的那兩年，陸淩雲出門的次數局指可數。
但陸難隻是被留下來，陸淩雲依舊不在乎這個孩子。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陸難搖搖頭，“我小時候生病，阿娘來看過我的。”她試圖舉例佐證。
如此不堪的事實讓她有些難以接受，她想證明阿娘是愛過自己的，哪怕是曾經對自己有過絲絲憐憫。
“看你？”陸淩雲臉上的笑容變得越發諷刺，“我不是去看你，我是去看有沒有機會殺了你，可惜你阿奶看得太好，我沒能得手。”
如此殘忍的話，她毫不猶豫的說了出來。
一開始把陸難接到自己身邊是沒有辦法，久而久之老太太就對陸難有了感情，自己的女兒性情大變，而繈褓中的嬰孩是女兒的血脈，老太太決定要好好養大這個孩子。
“所以每次阿奶都會大發脾氣？”陸難看著陸淩雲不確定的問。
陸淩雲沒說話，她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原來阿娘是要去殺了自己，怪不得每次她說看到阿娘時，阿奶都會發一通脾氣——她很少見阿奶對阿娘發脾氣。
“你的命可真大，這麼多年居然都活了下來。”陸淩雲感慨道。
許是冥冥之中一切就有了定數，那一碗墮胎藥沒能把陸難打下來，往後再想要她的命就變得不那麼容易了。
陸難已經哭成淚人，她隻知道阿娘不喜歡自己，沒想過阿娘會是這樣恨自己，恨到許多次想要自己的命。
“夠了，別說了，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這樣的娘親嗎。”季淑貞終於找到插話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