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夜,林晨媛躺在柔軟的床上輾轉反側,展星痕那熟悉卻陌生的麵孔總是在她的眼前閃現。
她愕然,她震驚,可是,她更心疼他——她知道他肯定發生了什麼事,然而,他卻總是喜歡一個人默默地承受。
依稀記得,他對她說:“小媛媛,將來,不管你是否記得曾經,都不要什麼事情都自己扛,要記得,還有我!”
那句話,她記下了,當時因失憶而頓生的隱隱不安在他這句話的溫暖下而變淡。
那句話就似一股暖流激蕩著她的心。雖然,她沒有向他吐過苦水。可是,那句話,卻總是在她倍覺無助時溫暖了她的心。
原來,她不孤單;原來,一直都有人在關心她。
而她就是如此想著,才有了繼續前行的勇氣。
林晨媛想: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並不是一個寬厚的肩膀,而是一份,在你無助時能溫暖你心的暖語——讓你知道,你並不孤單!
她始終記得他那時溢滿關心與疼惜的眼眸,然而如今,他出事了,卻自己獨自承擔。
原來,她和他都是同一類人,都喜歡把心事藏在心裏,都以為時間能夠衝淡一切,卻忘了很多事,時間越沉澱卻越清晰。
難道這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他們太相似了,於是相遇了;他們太相似了,於是有了深深的超越血緣之上的羈絆。
她想問清楚;她想讓他知道不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會是他永遠的親人;她想幫他,雖然不知道她能幫他什麼!
然而,她卻不知道,他對她,想要的不是她給的親情,而是一份生死相守、白首同心的羈絆;隻是,這個偏偏是她不能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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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空氣格外清新,微寒的秋霜在朝陽下閃著銀光,然後跳動著撲向天空這廣袤的戀人的懷抱中。
隻是,這樣清新的空氣中卻流動著血的腥味,還有人們的哀嚎、喘息聲。
昨夜,又是一場激戰。
以“天魔教的複仇”為由的戰鬥整整持續了一夜,而此刻,荊門的街上處處是死屍和傷病殘將。
“天魔教的複仇”讓所有的人都憎恨天魔教,也讓所有人談“天魔”色變。隻是,“天魔教“自始至終什麼都沒有做,卻要承受不白之冤。到底是世人的愚昧,還是有心之人有意為之。答案不言自明,隻是,林晨媛不懂那個人為何要借著“天魔教”的名義?
是不敢承擔嗎?林晨媛搖了搖頭,那個人既然敢讓不累師父他們知道這事是他做的,那麼他就不會怕承擔。
林晨媛裹了裹身上的銀白色的披風,試探將周身的寒氣驅走。隻是這樣做,並沒有讓自己覺得暖和。
伴隨著痛苦的哀嚎聲和微弱的呼吸聲,林晨媛緩步向前。然所到之處皆被染成了豔麗淒涼的血紅色。眼角的餘光不自覺地撇向那些拖著路邊的那些屍體的人以及忙碌地照顧著受傷的同門的武林人士,眼裏雖有著悲傷卻不見憤恨。
或許,她已經明白江湖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前一秒和你大聲說笑的人,下一秒就可能魂歸異鄉。
江湖從來不缺殘忍無情,不是嗎?
而身在江湖,你就該有隨時喪命的覺悟。
以前她不是很懂,然此刻,她卻越來越明白,江湖就是人心!
人心難測,江湖也自是不例外。若想江湖安穩,除非人心皆善!但那可能嗎,人或多或少是有一絲私欲的。不過縱然如此,還是有那些寧可舍去自己的性命,也不願傷害他人的人。隻要這樣的人存在,江湖就有希望的!
林晨媛見到在那些抬屍體的人中,有些人曾在她離開荊門之時揚言再次見到她必娶她首級。
而此刻,那些勢要殺死她這個妖女的武林正道人士,誰也沒有上前攔住她。或許是此刻悲痛、慘烈的氛圍讓他們無力找一個女子算賬;亦或者,他們本就已經忘記眼前這個少女了。
江湖即人心的呈現,故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然,江湖也是一個生殺一瞬間的地方,在刀口上舔日子的人們,往往是容易健忘的,因為健忘才不至於夜夜活在血的噩夢中;因為隻有健忘才而活的輕鬆點。
林晨媛看著那些人,心想誰也不會認出她來了。
如此想著,林晨媛忽然苦笑了下。
背後不知被誰輕拍了一下,駐足,轉身,回頭,繼而對上一雙關心而快樂的雙眸。
看著那眼睛裏毫不掩飾的快樂,林晨媛心情複雜,她看著那個人,沉默許久才道:“你還好嗎?”
而同一時刻,那個人也問出了同樣的話。
一時間,隻能聽見秋風吹拂著肌膚的聲音。
兩人並肩走在荊門血腥味甚濃的街頭。林晨媛看了看那些躺在路邊或死或傷的人,仿似下了很大的決心,道:“昨晚,你也參與了嗎?”
可是一問出口她就後悔了,她希望聽到什麼答案呢?是或不是?是的話她又能這樣,不是的話,她又能怎樣?
難道要痛斥他為什麼變成殺人狂魔嗎?她知道她不能痛斥他,隻因她知道他若真的參與了他心裏的痛苦必定已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而她來找他也不是興師問罪的,她隻是想要他知道,不管什麼時候,他都不會孤單,她會永遠做他的親人。她想把那溫暖也傳給他。
林晨媛堅信:許多時候,我們做錯事,很多人會斥責、會不諒解、會惋惜,可是,我們的家人卻能毫無緣由地給你溫暖,不管是你是有心還是無意,他們都會在原地亮著一盞燈,等你找回來時的路,指引著你往家的方向走來。是而,那些凡是心中有情的人,即使走偏了路,也終會走出歧路的。
亦如她堅信就算展星痕真的走偏了,她也會用自己溫暖的親情和友情將他帶回來。
“沒有。”
許久,展星痕才回道。然而,聲音裏既沒有悲戚也沒有激動,對於她的不信任,他似乎並不在乎,隻是淡然地陳述一個事實。
林晨媛刻意忽略了展星痕聲音裏的疏離,她忽然拉住身旁少年的手,一臉認真地望向展星痕。
展星痕原本關心中透著快樂的眸子被疏離、淡漠取代。
林晨媛愕然之後卻是越加地堅定道:“星痕,我不知道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我知道,我認識的星痕不是這樣的!”
展星痕大笑道:“小媛媛,你從不曾真正地了解、認識我不是嗎?其實,每個人心裏都住著一個惡魔。而那個惡魔一直存在,一直在誘()惑著我們,而我們隻是一直天真地認為自己一定能夠戰勝心中的魔鬼。卻不知道,戰勝那個魔鬼需要多大的勇氣。而我,已經沒有力氣去戰勝那個魔鬼了!”
見林晨媛滿臉的不可思議,展星痕又道:“我隻是任真實的自我回歸而已!”
“星痕,為什麼?”林晨媛有些激動,她急於想知道答案,那樣她才能想辦法幫他。
“什麼為什麼?”展星痕假裝不懂。
林晨媛看著展星痕,眼中透著了悟,她看著展星痕,期待地問道:“星痕,你是不是想為你師父報仇,才會假裝投奔那個人的?”
展星痕像忽然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般,砰然大笑道:“報仇?人生匆匆數十載,我何必為了那個不知道名字的仇家而心煩,還不如隨心所遇地過自己的生活!”
對於展星痕的否認,林晨媛有些惱火。她看著他厲聲道:“星痕,為什麼你一有事都要自己獨自承擔呢?我們不是你的家人嗎,你為什麼不能和我們談談呢?”
展星痕看著林晨媛的眼裏的難過和哀戚,眼中有著一閃而逝的不忍。
可是隨即,他獰笑道:“家人?”
林晨媛知道展星痕為何獰笑,心中越發的心疼。她張了張小巧的嘴唇,剛想說些什麼,就被展星痕越發狂亂的笑聲打斷了。
她愣愣地看著那個大笑的少年,心疼不已!然而,除了心疼她什麼也不能做。
不,她還是能做一些事情的——至少讓他知道她會是他永遠的家人,他永遠也不會孤單!
狂亂的笑聲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淒苦,展星痕看著林晨媛道:“我從沒有家人。”
如是這般笑了片刻,展星痕忽然看著林晨媛,他的眼裏有著犀利和狠絕。
這種眼神,林晨媛甚是熟悉,她從蕭宇炎的眼裏不知道已經見過多少次這樣的眼神。然而,這眼神,她卻又是極其陌生的,隻因她從沒有從展星痕的眼裏看到過這樣犀利而冷絕的眼神。
他看著林晨媛,譏諷道:“你若是來勸我或是興師問罪的,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吧!我覺得現在的日子很好!”
令展星痕意外的是,林晨媛堅決地搖了搖頭,她看著展星痕道:“星痕,我不知道你究竟發生什麼事。但是,我來隻想告訴你,不管你在哪裏,你做了什麼,都請不要忘了,還有我這個親人在等你!要是你實在撐不住了,想找人傾訴了,記得,還有我這個家人!”
展星痕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確信不累他們沒有把整個計劃告訴林晨媛。那麼,此刻的他所做的事在她的眼裏無疑是為虎作倀、助紂為虐。
隻是她卻對他說“不管你在哪裏,你做了什麼,都請不要忘了,還有我這個親人在等你!”
心中暖暖的,即使知道這不是他最想從她嘴裏聽到的話,這句話卻還是莫名地溫暖了心身。
然而,下一秒在看到暗處若有所思猩紅的雙眸時,忽地一臉殺氣,對著林晨媛冷冷地道:“可我要告訴你的是,今天我之所以來見你,是要讓你知道,你若妨礙我,我必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