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雲深不知處 第十二章 我要她就是她

清冷的千年銀月下,一輛馬車飛速地奔馳著,路邊的景物飛速地倒退著。

“秦世,黎明前必須趕到麒麟山!”馬車裏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沉聲道,聲音雖然慵懶,可是,若仔細傾聽,可以聽見那聲音裏帶著隱隱的焦急。

“是,公子!”秦世應了一聲,便加快了揮動馬鞭的速度,一時間馬車竟似離弦的利箭般在茫茫的天地間飛馳。

馬車內,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低著頭望著擁在懷裏的少女,少女的麵容泛著粉紅,雙眸微閉,似是在沉睡一般,那緊抿的嘴角,有兩個若隱若現的可愛酒窩,讓少女顯得越發地純美。此刻少女就如嬰孩一般,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裏。眉眼如畫,讓她顯得靜美而溫柔;鼻梁挺直,竟讓人感受到她隱藏的不屈和堅韌,這是一個令人心疼的少女。

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靜靜地凝望著懷中的少女,眼裏有著連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柔情蜜意。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他似乎見到她那飄渺中帶著幾分嫵媚的清純笑容,那笑容如曇花初現般妖嬈而絕美動人。

難道她的生命也如那盛開的曇花般,隻在暗夜綻放出她的妖嬈和絕美,然後悄無聲息地消散嗎?

不!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在心中驚恐地呐喊,第一次嚐到了心慌,即使是自己在麵對死亡時,他也從來不曾如此刻這般心慌、害怕和恐懼過。

為了維持懷中少女那最後一絲若隱若現的脈動,他拚命地將自己的真氣輸給她。等到馬車停下來時,他已經虛弱到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公子!”秦世掀開車簾時忍不住大聲驚呼起來,聲音裏有著迷惑不解,他不懂自家的公子為何要對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女子付出這麼多。

“去找華佗子那個老家夥過來!”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隻是沉聲命令道,聲音裏已沒有一貫的慵懶和隨意,有的隻有緊張。他已經感到懷中少女那最後一絲脈動都已快要消失了。

“是!”雖然擔心自家公子的身體,可是秦世還是疾步離去,隻因他不但察覺到自家公子懷中女子的性命危在旦夕,容不得半點怠慢;也察覺到自家公子對懷中女子那不一樣的情愫。曾經,他多希望自家的公子能夠愛上誰,可是,這一刻,他卻希望自己的感覺是錯的,他希望自家公子隻是善心大發,否則……

秦世不敢往下想,隻是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即使自己的身體已經虛弱到極點,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在秦世離開後還是不顧自己身體虛弱繼續給懷中的女子輸入真氣。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耳邊響起那鼓噪、雄渾又爽朗的大喊聲,若是平時,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轉頭,然後酷酷地飛離這個聲音的主人十裏外。

而此刻,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在聽見那鼓噪、雄渾又爽朗的聲音時,竟是滿心歡喜,在等著那爽朗的聲音伴隨著穩健的步伐接近時,他虛弱的身體重又坐的挺拔,如一個王者般坐在馬車裏。可是,他的心卻忍不住雀躍,隻要華佗子這個老家夥肯出手,那麼……

思及此,他望向懷中的少女,溫柔低喃道:“曦兒,我一定會救活你的!”

平時,他總是在心裏嘀咕那個老家夥的動作太快,可是這一刻,他卻如等著老鼠出現的貓兒般,隱隱有些不耐煩,他想抱著懷中的少女下車。可是,他挫敗地發現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在焦急的等著那擁有鼓噪而爽朗的聲音的老家夥出現時,他一直溫柔地望著懷中的少女。

那眼神讓趕來的華佗子怔愣了片刻,可是隨即那清朗而雄渾的聲音在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耳際響起。

“我家小澈澈外孫終於知道來看我這個老人家了嗎?哈哈哈,秦世,你說我是不是該把整個麒麟山的人都叫起來,向他們炫耀炫耀這件事?”

秦世沒有回答華佗子的問題,而那句“小澈澈”,卻讓秦世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來。秦世望向自家的公子,見公子的眼神猛地一凜,知他不悅。又側眼望向身旁仍掛著一臉和藹可親笑容的華佗子,不由得歎了口氣。

這一對祖孫還真是世間最奇怪的祖孫。

難道華佗子不知道自家的公子為什麼一見到他就逃個十萬八千裏嗎,還不是因為他一見麵就喊他“小澈澈”。

不過性格像老頑童的華佗子就算知道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望著華佗子始終掛著笑容的矍鑠臉龐,再想象自家夫人千年寒霜的傾城容顏,還有自家公子隱藏在麵具下毫無表情的絕美俊顏,還真很難想象,他們會是至親。

“師公!”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雖然不悅,但這一次沒有轉身就走,也沒有恫嚇華佗子不許這樣喊他“小澈澈“,而是淡漠地喚了一聲師公。

“什麼師公,我明明是你外公,外公知道嗎?”華佗子雄渾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的不滿和撒嬌味。

而帶著麵具的銀色男子沒有管他的叫囂,而是指了懷中的女子,對著華佗子道:“救她!”

那語氣絲毫沒有求人的卑微,更沒有半絲對長輩應有的恭敬,而這樣的談話方式實在不能怪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試想誰能對一個如老頑童的老人恭敬到哪裏呢?

華佗子臉上的笑容微斂,半響才撅著嘴如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道:“小澈澈,你這不是為難外公嗎?”

“你究竟救不救她?”慵懶的聲音中帶著千年寒潭的冰冷和淡淡的不耐煩。

若是別人早就被嚇住了,可是眼前的人不是別人,而是華佗子——帶著銀色麵具男子的師公,更是他的外公。

即使他的聲音再冰冷,華佗子也敢肯定他不會對自己怎麼樣。

“不救!”華佗子也耍起脾氣來,故意打著哈哈,做出轉身欲離開的樣子,緩聲道,“大清早就把我這個老人家喊起來,還以為是我家小澈澈想我了,害我這麼興衝衝地跑過來,原來是做苦力!”

華佗子的聲音渾厚卻帶著濃濃的委屈和哀怨。

聽了華佗子充滿醋味的撒嬌話語,秦世的嘴角再一次狠狠地抽搐起來,而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那清澈而高傲的眼瞳也不自在地抽了一下。

這真是那個武林上人人追尋、崇拜的傳奇人物“武絕醫神”會說的話嗎?

這一刻,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甚至要懷疑眼前的老頭是不是真是那個傳說中的“武絕醫神”,不過,他很清楚,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你到底救不救她?”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再一次開口問道。

“救活她是不可能的!”華佗子的笑容再一次明朗起來,隨即笑容可掬地建議道,“不過倒是可以將她的五官取下來,她的眼睛很漂亮,若是能安到別人的眼睛上,一定很動人。她的心髒還有細弱的跳動,可見其心髒很健康,或許可以給別人做換心手術!她的皮很細膩光滑,倒是可以做成活物標本!或者直接將她變成活死人,恩,我看就將她變成活死人好了!”

“我要你救活她!”冰冷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隱忍的狠戾。

“救活她,小澈澈外孫,你還真當外公是大羅神仙嗎,她都斷氣了!”

“她還有氣!”

“到底你是神醫還是我是神醫?”華佗子嘟噥著反駁道,聲音裏有一絲心緒,“當初我說教你醫術你偏不學,現在知道來求人了吧?”

“廢話少說,你到底救不救她?”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的隱忍已經到了極限了,他不能再和這個老頑童胡攪蠻纏下去了。

“救她,你是要她變成活死人還是僵屍?”華佗子不怕死地反問道。

“我要的不是標本,也不是活死人,更不是那讓人作惡的僵屍。我要她會哭會笑會鬧會有情緒,我要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頓了頓,隨即堅定地道,“我要她就是她,她就是她,原先的那個她!快樂也好悲傷也好,我隻要那個她!”

華佗子愣了片刻,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他看著眼前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那異常地堅定的眼神,許久才沉聲道:“你真要救她,即使失去“暗黑王朝”的統治權,你也能接受嗎?即使你三個月內隻能如平常人一般,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隨時都有可能受到你敵人的暗殺,你也不在意嗎?”

“救她!”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再一次堅定地道,聲音裏沒有絲毫的遲疑,有的隻是堅決。

華佗子歎了口氣,許久才沉聲道:“澈兒,真的不是外公不救她,而是天磯門從不救已經被常人認定為已死的人,這點你該知道!”

“那些不成文的規矩早該廢除了!“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狂傲而不屑地道。

“哼,你知道天磯門即使沒有正邪之分,也能在這世上延續數千年嗎?就是因為那些不成文的規矩,天磯門的規矩看似迂腐甚至殘忍,卻在考驗人的忠孝仁義信,能夠接受這些考驗的人,必是值得信任的!也就是因為這樣,天磯門幾千年來才沒有出現多少叛徒!”

“沒有出現多少叛徒,還是出現了不是嗎?”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冷冷地道。

華佗子的臉和脖子瞬間變得通紅,大嚷道:“不能因為那幾粒老鼠屎就認為一鍋粥都是壞的吧?”

“你會吃有老鼠屎的粥嗎?”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譏誚地道。

“不會!”華佗子毫不猶豫地回答,可是隨即意識到什麼,懊惱地道,“是外公打的比喻不切當!以後,外公會打個恰當的比喻的!”

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打斷了華佗子的自苦自惱,不耐煩地道:“你救不救她?”他已經感覺到那絲微的脈動越來越弱了,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若是這脈動消失,到時真的是大羅神仙也無力回天了!

華佗子雖然依舊在笑,可是語氣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儀,先前那老頑童的和藹可親早已消失不見:“澈兒,你該記得天磯門那一百二十條門規,其中有一條便是天磯門從不救已經被常人認定為已死的人!”

“那些門規我自是記得,所以我也清楚地記得天磯門還有另一條規矩,那就是天磯門之人即使已死也要拚勁全力救活那人!就算是閻王也要和他搶!”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的聲音鏗鏘有力,帶著不容忽視的認真。

“但她不是天磯門之人!”

“她是!”帶著銀色麵具男子的聲音堅定而決絕,“她是我的妻!”

“慕容澈,你瘋了嗎?”華佗子微笑著的矍鑠臉龐瞬間慘白,他憤怒地大喊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對著自己的外孫大喊大叫,“她都快死了,你居然說她是你的妻子!你可知道,你在這時候承認她是你的妻會有什麼後果嗎?你可別忘了天磯門還有另一條規矩,那就是不是正常死亡的人,那人在被宣布死亡時,其伴侶必須服下那顆用九種劇毒之物煉製而成的“忘情丹”。慕容澈,你真的瘋了,她若真的死了,你就必須服用“忘情丹”,讓上天決定你的死活!到時,就算我是天磯門的掌門也無法免去你吃“忘情丹”之劫!”

華佗子頓了頓,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他接著厲聲道:“你根本無法想象服用絕情丹那種生不如死,如在地獄又如在天堂的兩種極致之感,那種折磨,根本是常人無法想象的!而且,我老實告訴你吧,就算是我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夠救活她!”

華佗子在說最後一句話時帶著一絲無奈和莫名的滄桑,英雄末年,是怎樣的一種悲哀呢?他一直不覺得那是一種悲哀,因為他從十幾年前就看淡了一切,隻想和自己的孫子女兒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就夠了!不過問江湖之事,更不管朝堂上的是是非非,隻要他們一家人幸福快樂地在一起就好了!可是現在,看著自己心愛的外孫懷中的少女,他卻有一種顫抖,他在害怕,害怕那個少女如他的亡妻一般死在他的手裏。更怕自己心愛的外孫如他當年一般忍受那種生不如死的懲罰,他不要他的外孫也承受那在如在地獄和天堂這兩種極致中掙紮的惶恐而痛苦的無情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