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雲深不知處 第十一章 染血婚禮 11

呼嘯的北風不知什麼時候已然停息。

冬日的白晝總是極短的。此刻雖是傍晚時分,可是天色卻早已灰暗下來。禦劍山莊內,處處張燈結彩,喧囂的賓客,鼎沸的人聲,目光所及之處一片觥籌交錯的熱鬧場麵。

林晨媛靜靜地坐在新房內,想象著那異常熱鬧的景象,那大紅的喜帊下嘴角微揚,隻是那嘴角揚起得不是喜悅的弧度而是自嘲的弧度。當明日那些人發現新娘和新郎皆死於新婚之夜會怎麼樣呢?

當一夕間熱鬧非凡的婚禮瞬間變為血濺洞房的悲劇時,又有多少人會錯愕和惋惜呢?她不知道,或者說潛意識裏她也不想知道。隻因為她知道一定會有兩個女人傷心,一個是蕭老夫人,一個是蘇雪。她們一個會失去兒子,而另一個則會失去心愛的人。她其實能明白她們失去蕭宇炎後的心情,可是明白歸明白,有些事,她不得不去做。她可以無視蕭宇炎對她的傷害,可是那幾條鮮活的人命呢?她想世上終是沒有十全十美。

也許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個惡魔,隻是,那個惡魔會被什麼事驚醒而已。有些人心中的惡魔一輩子都不曾被驚醒,那樣又何嚐不是幸福呢?若是那一夜,她順利地和三哥離開荊門,去了風國,她想她也不會忍受這般痛苦的煎熬;若是那一夜,蕭宇炎沒有殘忍的告訴她諸葛爺爺、師父們和星痕死亡的真相,那麼現在她最多隻是默默地忍受蕭宇炎對她的一切淩辱。可是,蕭宇炎卻殘忍地告訴了她,讓她和他一樣陷入複仇的熊熊烈火之中,也讓她在那熊熊烈火中忍受著身和心的煎熬。

她想她其實和蕭宇炎一樣地殘忍,否則,她怎會執意選擇今天和蕭宇炎同歸於盡。又怎會在這本該是一個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中,她卻執意要讓它染上血腥,她想也許她真的太執著了。其實她該放下的,任命而安穩地做蕭宇炎的妾,那樣或許會更開心一點。可是,她卻執著於報仇。

但轉念一想,人的一生中難免會對一兩件事過於執著,即使這份執著是錯誤的,依舊要繼續下去。由於過於執著,將來可能會後悔,可是,那已是將來的事了。將來誰也說不準,可是,她卻清楚地知道,有些事若她現在不去做,她現在就會後悔!

屋外匆匆而來的腳步聲拉回了林晨媛的思緒,她清澈而隱藏著淡淡悲傷的眼眸中出現沉思的光芒,隻因知那匆匆而來的腳步聲並不是今晚的新郎倌。

可是,即使是這樣,她靜靜等待的心竟一瞬間跳躍起來,不是因為期待,而是想起那即將付出行動的瘋狂行為,她的心就跳動如擂鼓。不過,她很快地便平息了自己異常跳動的心。

這是,門外的腳步聲也停止了,隨即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未待林晨媛回答,一旁伺候的丫鬟陳爽便不悅地道:“誰呀,還沒有到鬧洞房的時間!”

在辰垣國,新娘一旦入了洞房,在沒有見到新郎之前,是不宜讓任何人步入洞房的。此刻,新郎還未回房,哪來的洞房可鬧?

屋外的人似是也想到了這一點,便恭敬地回道:“老夫人讓奴婢來和二夫人說一聲,莊主有幾個遠道而來的至交好友要招待,今晚可能會晚些時候才回房,還請二夫人少安毋躁!”

“知道了!”陳爽不悅地應了一聲,屋外便再一次響起離去的腳步聲。

“二夫人”陳爽開口,想要安慰林晨媛,剛剛的話,二夫人也聽到了,“莊主有事,不能準時入洞房,不過,莊主還讓老夫人差人來告訴二夫人一聲,可見,你在莊主心中還是有一定地位的!”

“陳姐姐,你不必安慰我,我沒事!”說話間,林晨媛已自顧自地將頭上火紅的喜帊揭下。她望著眼前這個善良的女子,笑道。

陳爽望著林晨媛,在搖曳的燭光映襯下,她白皙粉嫩的臉龐似是染上一層粉色的柔光,顯得柔美而靜謐。如柳葉般修長的雙眉下是一雙清澈如晨露、閃亮如星辰的瑩瑩水眸,讓人不自覺地陷入她那清澈而隱著淡淡憂愁的太息般的目光裏。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帶著柔和的笑意,可是卻讓人莫名地心痛。

那細致清麗的容顏,雖稱不上傾國傾城的絕色之姿,卻也堪稱清雅無雙,尤其是那不自覺間散發出來的高貴優雅卻又異常溫暖的氣息,給人一種不染凡塵的感覺。

陳爽望著她,響起莊裏那些嚼舌根的下人們的流言蜚語,心想她多多少少聽到了些,隻是,她卻一直不曾澄清。即使如此,她陳爽依舊相信她,相信她不會是那種人。隻因在那個暴雨的夜裏她不顧自己有生命危險,堅持上山采藥,隻為了救一個下人,而那個下人便是她陳爽的母親。自此後,她陳爽便對她打心底裏感激。隻是因為身份懸殊,即使她想報答她,亦無能為力。而如今,她成了她的主子,她必會盡心盡力地照顧她,陳爽在心中暗暗地發誓。

林晨媛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她是自從那些流言蜚語後依舊對她打心底尊敬的人。見她依舊在發呆,林晨媛笑道:“陳姐姐,我很好,你不用安慰我!”

陳爽紅著臉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可隨即便大驚失色道:“二夫人,喜帕要莊主拿下來才對!你現在這樣拿下來,會不吉利的!”

“不礙事!”林晨媛輕笑,笑容柔柔的,可是卻讓人覺得不真實。

“可是!”陳爽原想反駁的,可是一想到自己隻是一個下人,也不便說什麼,隻好恭敬地站在一旁,看到林晨媛又要將頭上的鳳冠取下,想要阻止,然而,終是沒有出聲。

“陳姐姐,你說我漂亮嗎?”當那三千如墨般的青絲披在肩頭時,林晨媛忽然開口道。

陳爽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愣了片刻,隨即道:“二夫人是最漂亮的了!”

林晨媛但笑不語,她雖清麗,卻非傾國傾城之姿,又何來最漂亮之說,想來是眼前善良的女子不想傷了她。隨即她便輕輕地笑了起來,驚訝自己竟會問別人這個問題。

陳爽的眼神很真摯,讓林晨媛傷痕累累的心不自覺地柔了下來,她低聲問道:“要是哪一天我做了對不起老夫人的事,你覺得她會原諒我嗎?”

陳爽這一下真的愣住了,心中甚是不解,二夫人能做什麼對不起老夫人的事。隨即又想這大概是新嫁娘都會有的擔憂吧,心中便不再狐疑,笑道:“老夫人這麼疼二夫人,一定不會怪二夫人!”

然而,聽了陳爽的話,林晨媛不但沒有釋懷,嘴角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她微歎了口氣,道:“陳姐姐,你也忙了一天了,而且陳大娘身體也不好,你先回去歇息吧!”

對於林晨媛真心的關懷,陳爽心裏感動,不由得氣憤道:“二夫人,你這麼好,那些人居然還詆毀你,在背後對你指三道四的,那些人真是可惡!”

對於陳爽的憤憤然,林晨媛隻是微微笑著,淡然道:“誰人背後無人說,誰人背後不說人?更何況,她們未必是詆毀!”

她確實和幾個男子發生過關係,不管是因為什麼,但是結果是她確實不是什麼貞潔烈女。想到這裏,她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下,清澈的眼裏也染上一層淡淡的哀愁,她不知道死能否洗盡她的不潔和肮髒,她希望能。

見林晨媛忽然安靜了下來,陳爽也安靜了下來,她原本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若不是眼前的女子對她有恩,她也不會為她抱不平。

過了許久,林晨媛才揮了揮手,有些疲倦地道:“陳姐姐,你先回去吧!”

陳爽張大了嘴巴想說什麼,可是又覺得自己沒有那個立場,更沒有那個身份,便應了一聲,轉身退了出去,可是在關上門的瞬間卻一臉不安地望向林晨媛。

洞房裏,一時間變得極其寂靜,寂靜到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林晨媛環視了一下這間新房,四周布置得喜氣洋洋,大紅的喜字格外醒目,她知道這些都是蕭老夫人的安排,蕭老夫人覺得有愧於她,而她又何嚐不覺得虧欠蕭老夫人呢?若是蕭老夫人知道她在洞房裏卻想和她的兒子同歸於盡,她會不會恨她呢?

“多想亦無益!”林晨媛對著空蕩蕩的新房,喃喃自語道。

大紅喜燭在寂靜的喜房裏燃燒著,發出“嗞嗞嗞嗞”的響聲,這樣的響聲在平時本是不會聽見的,可是此刻,這裏實在太靜了。

林晨媛靜靜地望著那一點一滴逐漸融化的蠟炬,仿佛那根蠟炬就是她的生命一般,她想,當天明時,這隻蠟炬就會悄無聲息地消失,亦如她的生命一般。而那蠟燭燃燒發出的“嗞嗞”聲,竟猶如她心裏汩汩流出的傷痛一般,悄無聲息,可是卻異常地痛。看著看著,一時間莫名地感慨萬千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人從外麵用力地推開,她抬眸,一時間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靜靜地凝望著那個站在蕭宇炎身後的男子,笑了,那笑容嫵媚動人卻又絕美淒然。

蕭宇炎冷眼看著她的反應,忽然對著身後的男子道:“震北小王爺,這就是我和你說的賤妾,若是你不嫌棄,今晚就讓她來陪你吧!”

此話一出,林晨媛淡然的臉上滿是憤怒、驚恐和不敢置信。她看著蕭宇炎,眼裏是衝天的怒火,她總有種感覺,他是故意的。

“你要把我讓給別的男人?”林晨媛看著蕭宇炎,冷冷地問道。

“是又如何,你不過是個賤妾,我想把你送給誰就送給誰!”蕭宇炎看著林晨媛,銳利如鷹準的眸子裏滿是看戲的戲謔。

“既然你這麼想戴綠帽子,我自是無所謂!”林晨媛看著蕭宇炎眼裏戲謔的光芒,剛剛的慌亂和憤怒,頓時煙消雲散。

她想蕭宇炎應該是知道了軒轅逸和她的關係,才會故意這樣說的,他在試探她,亦或者想要看她痛苦的樣子。

“蕭宇炎,這一次,你又要失算了!”林晨媛的嘴角揚起魅惑而狐媚的笑容。她輕移蓮步、儀態萬千地走到蕭宇炎的身邊,如瀑的三千青絲散發出清雅的芳香,外麵吹來的風正好將那柔軟的青絲吹拂到蕭宇炎的俊顏上。

忽聞到那陣陣淡雅的芳香,蕭宇炎的心裏閃過一絲悸動,眼前竟閃過一絲模糊的畫麵,待到他想抓住時,那些畫麵早已消失無蹤。可是,不管怎樣,他就是莫名地覺得眼前的場景異常熟悉。

“這位就是震北小王爺呀,果真一表人才!”林晨媛如一條滑膩的水蛇般攀到軒轅逸的身上,聲音嫵媚而嬌俏,“今晚就讓奴家伺候王爺,好不?”

她媚眼如絲,說出的話竟如青樓的女子一般,放蕩而毫不知羞恥。

然而,對於林晨媛的熱情和溫香軟玉的嬌軀,軒轅逸沒有任何反應。此刻,他看著林晨媛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般,眼神冰冷,不帶絲毫的感情。林晨媛抬眸時正好和他冰冷的視線相接觸,可是隨即,她便匆匆地躲開了。

軒轅逸那比看陌生人還冰冷的眼神灼傷了她的眼,也灼痛了她的心。她其實一點都不勇敢,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脆弱就如潮水一般席卷了她全身,若不是報仇的信念支撐著她,她可能早就癱軟在地了。然而,她強迫自己露出最狐媚的笑容,隻因,她不想她最愛的逸哥哥為了她的死而傷心。而讓他不傷心的方法便是讓他死心,讓他對她徹徹底底的死心。在這一刻,她忽然感激蕭宇炎,因為蕭宇炎的這一設計,她的逸哥哥絕對會對她死心。

她不著痕跡地躲過軒轅逸冰冷的眸光,她想她若再看到他那般冰冷的眸光,她是否有勇氣繼續下去。可是,她不能退縮,這出戲既然已經開場,那就沒有停下來的理由。不管是要對諸葛爺爺、不累不死師父和星痕他們,還是對她自己,她都必須要有個交代,即使這個交代必須要用血染!

她早已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