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細作(三)

邢邵辰似乎十分疲倦,他一襲白衣,站在朱紅色的回廊下,靜靜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煙雨。

也許是因為老王爺的去世,一夜之間,邢邵辰的背影蕭條了許多。

整座王府未來的命運全都寄托於他身上,年輕的皇帝不再如從前一樣信任王府,秦梁對未來的攝政王之位虎視眈眈,一切都仿佛一團迷霧,籠罩著王府的年輕主人。

寒飛默默陪在身後,忽然很想把那位他極為討厭的世子妃喊回來,那女人雖然聒噪,卻總是很得世子殿下的喜歡,似乎無論她說什麼,殿下都會心情很好。

他正暗自想著,朦朧煙雨中,忽然聽到邢邵辰淡淡問道:“我問你,若你是我,此刻深陷萬般麻煩之中,為了不連累他人,你可願放棄自己在意的女人?”

寒飛愣了一下,遲疑半晌,終於老老實實地回答:“屬下從沒有喜歡過一個女人,實在難以回答。”

邢邵辰回頭,衝他微微一笑,“有時候,我也很羨慕你,無牽無掛,自在逍遙。”

寒飛抓了抓腦袋,垂下頭笑了笑,彼時,他並不知道,邢邵辰所在意的女人究竟是那位聒噪的世子妃,還是那位深鎖在別院中,被保護得不諳世事的絕色佳人。

直到許久之後,當他看到為了那個女人血洗皇宮的世子殿下時,他才赫然明白,世子殿下的心,從始至終都在那個女人身上。

佛說,愛會讓人瘋狂,而那一刻的邢邵辰,早已成魔。

隻是,那一切都是後話了。

從皇宮離開之後,寒飛收到了兩個消息,第一,阮碧從牢裏派人給他傳信求救,第二,春蘭要去相親了。

前一個消息,他悄悄按下去,並未告訴邢邵辰。

後一個消息,他派人帶了兩個字給春蘭:隨便。

聽說春蘭收到兩個字之後,先是跳著腳大罵寒飛無情,接著又大哭一場,絕食以求了尋死。

寒飛無動於衷,冷酷得極其不近人情。

隻是有一日他從練武場回來以後,被魏姑姑叫到了一邊,魏姑姑一臉嚴肅地看著他,“原本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該管。可如今春蘭一哭二鬧三上吊,攪和得整個王府不得安寧。你若是對她無意,當把話說清楚。”

寒飛皺了皺眉,到底還是聽從了魏姑姑的話,約了春蘭在德勝樓相見。

德勝樓是除了鬆鶴樓以外,帝都第二有名氣的酒樓,寒飛依稀記得春蘭貪嘴,喜歡吃水煮花生。

德勝樓的水煮花生味道不錯,他點了一大盤,等著她來赴約。

半個時辰以後,春蘭來了,隻不過,她不是一個人來的,一個俊秀白淨的年輕人與她並肩而站,她看起來瘦了許多,眼窩深陷,妝容豔麗,一張小臉塗的仿佛紅彤彤的猴子屁股,有些滑稽。

他緩緩凝視她許久,漸漸笑了起來。

“你遲到了。我點了你最愛的水煮花生,我們坐下慢慢說吧。”

春蘭搖了搖頭,“不了。我還有別的事,跟你說完就走。”她抓過旁邊男人的手,一臉認真地看向寒飛,“這是我相親的公子,姓李,在私塾裏教孩子們念書。人品極佳,相貌堂堂,最重要的是對我極好。作為一個丫鬟,能找到這樣的良人,對我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寒飛統領,以前是我不對,沒皮沒臉地死纏爛打,我現在跟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

春蘭說著說著,就轉頭看向滿臉通紅,慌張不安的李公子,“李公子是個普通人,跟春蘭一樣,沒什麼野心,生活得簡單知足,在其他人看來不屑一顧的鞋墊和香囊,他卻喜歡得很。我想通了,你不喜歡我,不是你的錯。我不能強逼著一個不喜歡我的人和我在一起。寒飛統領,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

寒飛漸漸沉下臉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盯著那個懦弱無膽的斯文書生,心裏忽然很不舒服。

“既然你想通了,那就好。我最煩被人糾纏不休。以後在王府裏,總算能夠請輕鬆一些了。”他聳聳肩,露出不以為意的微笑。

春蘭木然牽住李書生的手,要壓力擠出一絲笑容,“那就好。春蘭告退。”她規規矩矩朝寒飛行了一個婦人的禮,轉身下樓。

寒飛靜靜坐了片刻,忽然抬手一掌把桌子劈去半邊角。

她這麼一根筋的丫頭,不糾纏他,應當是件值得慶幸的好事,他又何必如此胸悶?

德勝樓下,春蘭把李書生拉到一邊,低聲道歉,“李公子,今日匆忙求你幫我這個忙,實在突兀。對不起,請原諒我。”

李書生雖然懦弱膽小,卻聽出了春蘭與那位公子之間的關係,他支支吾吾了一會兒,見春蘭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看著他,頓時急得滿臉通紅。

他一把抓住春蘭的手,急切道:“我知道你喜歡那位公子,我也比不過他。但他是個大人物,咱們高攀不上。春蘭姑娘,如果你不嫌棄我的話,以後……以後咱倆一起過日子行嗎?我保證會好好對你!”

大約是一輩子都沒說過這麼長的話,李書生仿佛虛脫了一般,鬆了一口氣,擦了擦滿臉的汗,眼巴巴瞅著春蘭給一個回答。

春蘭心中一酸,沒錯,寒飛雖是邢邵辰的侍衛,實則在王府裏是被當成公子對待的,別說王府裏,就是整個帝都都有不少名門閨秀暗戀寒飛,她一個小小丫鬟,卻想著得到這樣優秀男人的心,不是異想天開是什麼?很久之前,魏姑姑就告誡過她,主子是主子,而奴才,永遠都是奴才,管好自己的心,永遠不要迷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一個丫鬟,最好的結局就是早日出府嫁人,她能遇到君紫這樣的小姐,魏姑姑這樣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已經算是很走運了。

春蘭點了點頭,李書生頓時高興起來,連連原地轉圈,想要抓住春蘭的手,又唯恐唐突了她,隻是看著她傻笑。

春蘭心中一暖,忍不住對他溫柔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