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有種刺鼻的酸腐味道。
黑風穀的婢女們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皆是伺候一個無名的男子。
前幾日,他找上門來,穀主大受打擊,幾日不眠不休,隻想要研製出鬼見愁的解藥,卻始終不得解。
浮屠的眼睛慢慢變得模糊,隻能在珠簾後麵彈琴。他的琴,琴聲悠揚卻帶著些許的落寞。隻要聽到此番琴音的人,都會暗自垂淚。
黑玫在大漠馳騁多年,從未失手。如今冤枉了一個癡情男子,她心中過意不去,才主動要求浮屠留在黑風穀。
“浮屠,你的藥熬好了。”一個身著黑色衣服的女子低聲道。
“多謝姑娘,請你轉告穀主,以後我不會喝這些苦藥了。若是穀主覺得對不起在下,不如就送我幾株曼珠沙華好了。”浮屠微微一笑,似乎放下了心中的執念。
黑玫閉關修煉,卻因為浮屠的一句話而前功盡棄。
“穀主,浮屠要走。”
“他為何突然這樣?前幾日不還是好好的嗎?為何你們伺候了幾日,這人說走便走?”黑玫快步走在回廊上,眼前沉重的梨花木門被她狠狠推開。
浮屠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離開黑風穀,卻見黑玫一臉的憤怒。
“你為什麼要走?可是我照顧不周,讓你覺得心裏不痛快了?”黑玫質問道。
眾人瞧著浮屠埋著頭,隻是安安靜靜的收拾自己的東西,不免心中好奇。
“她做了可賀敦,算是母儀天下。在大漠,她是最有威望的女子。我要去王宮尋她。”浮屠語氣平淡,似乎在述說別人的事情。
黑玫眸中閃過一絲驚訝,浮屠的決定,卻也在黑玫的意料之中。
“皇宮之中正在尋找得力的總管,你此番前去……定是要……”黑玫不忍再往下說,隻是低頭沉默不語。
人人都知道,想要在北漠皇宮當差,定要淨身。如此犧牲,不是普通男人可以做到的事兒。
浮屠雙眼幾乎失明,若是揮刀自殘,恐怕下半生會更加淒苦。
浮屠的眼神專注而平靜:“為了她,我什麼都舍得。”
“你此番進宮,恐怕就再也別想出來了。一切前塵往事,你都要忘得幹幹淨淨。否則,定會招來殺身之禍。就連可賀敦與她腹中孩兒,你都會成為他們的拖累。”黑玫從未見過如此用情專一的男子,不免多叨叨了幾句。
浮屠看著眼前的屏風,笑著道:“外麵早已春暖花開,可是我心中一片冰雪。是時候融化心中堅冰,去看看我的孩兒了。”
“你……不想從我這裏得到任何補償嗎?”黑玫心中愧疚不已,卻也無能為力。
“我隻想要……有朝一日,我的孩兒三王子攻打黑風穀,你就繳械投降,成為他的國師,助他一臂之力,讓他可在大漠上馳騁,無拘無束。”浮屠笑著道。
“是我黑玫欠了你一家三口孽債,我一定會還。這事兒我應下了,你的兒子就是我的主子。若是你毒發,可派人到黑風穀找我,我黑玫……決不放棄研製鬼見愁的解藥。”黑玫也是個性情中人,如此重諾,她時時不肯忘。
那年夏天,北漠幹燥地仿佛可以抽幹一個人身上的所有水分。接連幾日,北漠渴死了許多的牲畜。
大批百姓被渴死了,北漠王宮震怒,卻也無濟於事。
可賀敦帶著王宮所有娘娘,拜神祈福。
在白色氤氳霧氣中,可賀敦見到了那張讓她神魂顛倒的臉龐。
這個男人似乎經曆了生死劫難,兩鬢斑白。他匍匐在地上,給昔日的結發妻子連連磕頭。
“可賀敦,小人知道有一處水源,就在黑風穀不遠。”浮屠竟然忘了昔日的仇恨,舍命為可賀敦送來捷報。
可汗帶領眾位王爺,趕到浮屠所說之處,發現了兩眼清泉,完全可供北漠百姓解一時之困。
北漠可汗大喜過望,對浮屠褒獎有加。
北漠的篝火宴會讓所有的年輕女子載歌載舞,卻沒能吸引老態龍鍾的浮屠。
“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你救了我的族人,救了北漠的所有百姓。”可汗麵色微醺,笑著道。
浮屠直起身來,直直地望著可汗道:“我什麼都不要,我隻想要個家。”
眾人愣住,卻不知浮屠所說何意。
“哈哈哈!人人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你想要北漠什麼樣的女子,我都應允你。”可汗的一雙眼睛還飛揚著滿足的塵埃。
“可汗,小人不要什麼女人。小人隻想進宮伺候,常伴可汗左右。”浮屠深深一跪,讓眾人更為詫異。
“王宮中的伺候的男人,都是要淨身的。你可知道這規矩?”可汗放下手中的瓊漿玉液,笑著問道。
“小人願意自宮,隻為效忠可汗。”浮屠許下重諾,不免讓高高在上的女子眼中噙滿淚水。
他們之間的約定,旁人無從得知。
可是遠遠的那一望,讓可賀敦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她永遠逃脫不了這個男人給的宿命。
浮屠自宮,震動整個北漠。
一個好好的男人,死活不肯要良田萬頃,美人在懷,卻要揮刀自殘,進宮伺候。
這人出現得實在太蹊蹺,各部的王爺查了又查,都沒有此人的任何訊息。
可賀敦母家,其嫡親弟弟世襲了王位,控製了整個西涼河。當年的一樁醜事,自然是要掩蓋下來的。所有知道可賀敦與浮屠關係的奴才,一一被誅殺。
北漠之中,再無浮屠,隻有忠心耿耿在王宮伺候的總領。後人從不知曉其真正姓名,直到今日。
浮屠日日望著那一片曼珠沙華發呆,卻從不主動提起身上的毒。他看著曼珠沙華枝蔓纏繞,相依相偎,心中也就知足了些許。
幾年之內,北漠可汗的王宮,種滿了曼珠沙華。人人都知道,可賀敦喜歡曼珠沙華。如此妖治的女子,終於紅顏老去,隻盼著自己的兒子上位,統領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