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臨沒有急著說賭注。
他隻說十局定輸贏，若祖父輸了，就得答應他一個要求。
自家這孫子從小就爭氣，也從未做過什麼出格的事兒，於是虞老侯爺一口就應下了。
百裏雲瀾覺得這樣誑長輩不太好，便給虞臨去了個詢問的眼神。
虞臨拍了拍他，讓他放心。
還笑著叮囑道：“一定要贏了祖父啊！”
虞老侯爺哈哈一笑，率先擺開了架勢。
十局定輸贏的難度，要比九局定輸贏的難度大，前者，拋開各贏五盤的平局結果，六四才算贏，也就是贏者需領先兩盤，而後者五四便贏了，隻需贏一盤即可。
虞臨真是對百裏雲瀾太過自信了，有點飄飄然。
這回虞老侯爺嚴陣以待，絲毫沒有掉以輕心，每一步走棋都是深思熟慮。
明顯地，每一盤耗費的時間要比之前長了許多。
虞臨看百裏雲瀾不似之前那麼輕鬆，就停了搖旗呐喊的架勢，也跟著緊張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走完八盤，各勝四盤。
第九盤開始時，虞臨才發現自己手心裏全是汗，借著往百裏雲瀾背上拍的動作，他把手心擦幹了。
“這位雲公子的棋藝確實了得。”
虞老侯爺突然出聲道。
百裏雲瀾淡淡一笑，腦子裏卻絲毫不敢鬆懈，“老侯爺謬讚了。”
“雲公子不必謙虛。”
虞老侯爺笑了笑，眼睛卻緊盯著棋盤，“你這樣的年紀就能有如此棋力，委實難得，連雲舟都要輸你兩分。”
百裏雲瀾忽然扭頭看了虞臨一眼。
“是嗎？”
虞臨得意道：“在你之前，我可是祖父最看得上眼的對手，我爹都比我差遠了。”
說著，他更自豪了：“不過嘛，人外有人，你確實更厲害。”
“哈哈哈哈……”
虞老侯爺笑出聲來，他抬眸看向自己的孫兒：“你小子也有甘拜下風的時候？”
虞臨借機就道：“祖父，雲瀾很厲害的，他什麼都會！您想玩兒什麼他都能奉陪！”
百裏雲瀾的手抖了抖，差點下錯位置。
“哈哈，青年才俊啊！不錯！既然雲公子厲害，你可得多和人家學著點！”
雖然虞老侯爺嘴上這麼說，但在他心裏，自己的孫兒才是最優秀的。
虞臨朝百裏雲瀾眨了眨眼，笑道：“祖父說得是！”
棋盤上的廝殺越來越激烈，百裏雲瀾全神貫注，虞臨怕擾他思緒，把搭在他身上的手都給縮回來了。
虞老侯爺也不吭聲了，大帳裏安靜得厲害。
其實，這一盤，百裏雲瀾必須得贏，隻有贏了這一盤，他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如果贏了這盤，那麼好的結果就是六四勝出，壞的結果是五五平局。
如果輸了這盤，那麼好的結果就隻是五五平局，壞的結果便是四六敗北。
所以，必須得贏。
虞臨倒了杯茶水過來，擺在了一邊，就等著這盤結束遞給百裏雲瀾做犒勞。
誰想，虞老侯爺忽然伸手，端著給喝了。
虞臨隻得又去倒了一杯。
虞老侯爺斜眸：“你這臭小子獻什麼殷勤？擾亂軍心，好好坐著！”
“……”
虞臨心想，這不是給您獻的！
他隻好老老實實坐著了，也就這一會兒的功夫，百裏雲瀾這邊的形勢已經變得大好。
虞老侯爺漸漸頹敗，終於是輸了第九盤。
“哎呀！祖父你輸了！”
虞臨一臉惋惜，語氣卻是十分興奮。
虞老侯爺被孫兒喊得有點尷尬，隻得道：“才人輩出，哈哈……”
虞臨的心情快要飄上天了，他這回真叫獻殷勤，忙幫著祖父把棋子往回收。
看他這麼高興，百裏雲瀾暗暗握了握他的手。
這時候的虞臨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等第十盤過半，他才覺得不妙。
百裏雲瀾不想贏第十盤，他在不著痕跡地讓棋，既要讓虞老侯爺看出端倪，又不能太過明顯，這著實很有難度。
最後，第十盤是虞老侯爺勝出，五五平局。
老侯爺暗暗鬆了一口氣，誇讚道：“雲舟，你結交的這位雲公子，不得了，是個人才！”
虞臨也看出了百裏雲瀾是在給祖父留麵子，而且祖父很買賬，於是他笑著道：“祖父，這樣也算雲瀾贏了吧？他畢竟年輕，能與您打成平手，很不容易了！”
虞老侯爺哈哈大笑。
“是是是，依你，算雲公子贏了！說吧，你那要求是什麼？”
百裏雲瀾麵上淡笑著，心裏卻也有點緊張。
他真怕雲舟一句話說出來，虞老侯爺頓時翻臉。
虞臨也笑：“祖父，這個要求先不急，雲瀾他還略懂排兵布陣，您要不要給他指導一番？”
說是指導，其實虞老侯爺曉得是‘切磋’。
他難得看見這樣出類拔萃的年輕人，又是寶貝孫兒新結交的摯友，當即興致高昂，叫人抬了沙盤擺上。
沙盤對陣，比棋盤對弈要輕鬆多了，虞老侯爺曉得這姓雲的年輕人是個有分寸的，輸贏便也沒那麼要緊了。
氣氛很和諧。
都最後收盤，虞老侯爺對百裏雲瀾的看法又上了一層樓，他評價道：“雖隻是紙上談兵，但雲公子能如此熟用兵法，已是難得了。”
這話很客氣，百裏雲瀾忙道：“都是兵書上涉獵所得，確實與老侯爺身經百戰的經驗沒法比。”
虞老侯爺心情更好了。
他豪氣一笑：“到底年輕，等雲公子到老夫這個年紀，定能勝老夫幾籌！”
虞臨看得出來，他祖父對百裏雲瀾已經很有好感了。
於是他適時道：“祖父，先前賭注的要求，我這就要說啦？”
虞老侯爺很疼這唯一的孫兒。
當即道：“你說！”
百裏雲瀾的心懸了起來。
虞臨清了清嗓子。
他朝著老侯爺討好地笑：“祖父，您看雲瀾這麼厲害，把他收作義孫怎麼樣？”
“……義孫？”
虞老侯爺很意外。
收義子的倒是很多，收義孫的，鮮少耳聞。
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過來了：孫兒與這姓雲的年輕人關係很好，又親自帶了人來他麵前引薦，如今還要他收作義孫，不就是想要他幫這姓雲的年輕人一把？
如今這十萬大軍還是他在掌管，雲舟這臭小子也就隻能帶人來找他這個祖父，而不是找他兒子。
虞老侯爺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
當即就一口應了下來。
“好好好！雲公子如此大才，老夫當然很樂意！”
這義孫認下之後，虞老侯爺就開始旁敲側擊了，打聽人家家世，又問師從何處。
虞臨笑著打岔：“祖父，還有件事，祖母當初給我留了幾樣東西，有一樣雲瀾用得上，我想送給他，您沒意見吧？”
虞老侯爺心底閃過一抹疑惑，不過很快就被忽略了。
他笑道：“既是你祖母留給你的，你自己處置便是！祖父沒意見！”
虞臨忙轉向百裏雲瀾，半真半假做出一副很高興的模樣：“雲瀾！祖父答應收你做義孫了，從今往後，咱們就是好兄弟了！”
百裏雲瀾回他一笑，朝著虞老侯爺一揖。
又叫了聲：“祖父。”
“哈哈哈哈，好！雲舟這臭小子還算有點用，給老夫弄了個不凡的幹孫兒回來！”
趁著祖父高興，虞臨就道：“雲瀾，你陪祖父再玩兒兩盤，我去找爹，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虞老侯爺忙擺手。
“去吧去吧！等你爹知道自己多個義子，不知道得多高興！”
虞臨給百裏雲瀾使了個眼色，就起身出去了。
其實，虞臨有點忐忑，這一招移花接木著實冒險，可他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隻得硬著頭皮，找到了他爹。
虞侯爺如今也在軍中掛職了，等以後他是要接老侯爺的任的，父子兩人的營帳離得不遠，不過百步之距。
帳外的士兵管虞臨叫世子，虞臨給自己壯了壯膽，掀帳門走了進去。
“怎麼過來了？”
虞侯爺見了兒子，有點驚訝。
營帳裏沒有旁人，虞臨深深吸了一口氣，笑道：“祖父那裏有孫媳婦陪著，用不上我。”
虞侯爺神色一懵。
“孫媳婦？”
虞臨心底篤篤直跳，麵上卻依舊鎮定著：“就是雲瀾啊，爹，他以後就是你的兒媳婦了。”
虞侯爺隻覺得腦中一空，手裏一軟，竹簡便落了地。
“雲舟，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虞臨是有點怕他爹的。
他從小到大都和母親親近，他爹每次都要吃醋，所以一直是個不苟言笑的嚴父形象。
他咽了咽因緊張而跑出來的口水。
“爹，我這次千裏迢迢回來，就是帶雲瀾回來見你們的，希望你們能接納他。”
虞侯爺拍案而起。
虞臨被震得退後了一步。
“虞雲舟！你給我再說一遍！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爹，就是這麼回事兒，我已經和祖父說過了，祖父同意！您要不信，咱們這就過去問問！”
虞侯爺覺得兒子得了癔症了。
要是他爹知道雲舟搞男人，兒子此時還有命在？
更遑論會同意！簡直做夢！
虞侯爺知曉‘兒媳婦’這幾個字不是玩笑，兒子從來不開玩笑的，他心裏好似有千軍萬馬在奔湧，來來回回踩踏。
氣急攻心，虞侯爺怒道：“你現在翅膀硬了是吧？膽敢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來！”
虞臨就是咬死了一句話：“爹，你生氣歸生氣，那就是你兒媳婦了，你不認沒關係，祖父沒意見就夠了。”
說完，虞臨撒腿就撤。
虞侯爺愣了一愣，怒追。
虞臨一路跑回了祖父的營帳，他是故意要把他爹引過來的。
虞老侯爺和百裏雲瀾正在愜意下棋，見孫兒喘著跑進來，他抬頭一笑。
“在營地裏跑什麼跑？”
虞臨喘著粗氣道：“祖父，爹要打我！他說他不同意！我隻好跑回來和您求助了！”
“什麼不同意？”
虞老侯爺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虞臨趁著他爹還沒到，委委屈屈告狀：“就是您收雲瀾為義孫的事啊，我不是給我爹送消息去了嗎？他說他堅決不同意！”
虞老侯爺懵了一下。
“堅決不同意？”
這多大點事兒，還要堅決不同意？
再說了，這是他做的主，兒子敢不同意？
念頭剛至此，虞侯爺就急衝衝追進來了：“你個逆子！你還往哪兒跑！”
“祖父！”
虞臨忙躲過去。
“祖父您親口和爹說，您是不是同意了？您同意了我才過去給爹說的！”
虞老侯爺站起身，竟魁梧不輸虞侯爺。
“靖兒，此事確實是為父同意了的，為父做主了，輪不到你插嘴。”
虞侯爺瞪大眼。
“爹！你說什麼？你同意了？你怎麼能同意！”
“怎麼不能？”
虞老侯爺隻覺得莫名其妙，“雲公子才智不凡，卓爾不群，將來定大有作為。”
虞臨在後頭道：“爹你聽見沒？祖父很喜歡雲瀾！”
“雲公子確實很得為父的喜歡，此事就這樣定了，你不同意是你的事，為父同意即可！”
虞老侯爺霸氣道。
虞侯爺驚呆了。
他怎麼都不敢相信，父親竟能同意！還如此維護兩個小崽子！
這怎麼可能？！
“爹！你怎麼能由著他們兩個胡來！這……這簡直胡鬧！”
“怎麼就胡鬧了？”
兒子胡攪蠻纏，虞老侯爺有點來氣了。
他沉著臉道：“雲公子不是泛泛之輩，甚至比雲舟還出息！難得兩個年輕人感情這樣好，雲舟與雲公子來往，大有裨益！且雲公子在外也會對雲舟多加照料！這不是為人父母最高興的事嗎？”
虞侯爺瞠目結舌。
就因為這姓雲的能照顧雲舟，就同意雲舟和男人相好了？
“爹，你是老糊塗了嗎？”
“……還敢罵雲舟是逆子，你才是真真的逆子！給老子滾出去！”
虞老侯爺聲如洪鍾，氣得不輕。
虞臨看差不多了，就拉著百裏雲瀾從祖父身後出來。
“祖父祖父，您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好！我先把爹勸回去，您自個兒消消氣！我和雲瀾改日再來看您！”
虞臨說著，鬆開了百裏雲瀾，不怕死地上去抱住了他爹的胳膊。
“爹，祖父的意見和你沒關係！你的意見咱們回府再說！喊上娘一起說，娘也知道的！”
“什麼？你娘也知道？你這逆子！你——”
“爹！咱們先回府！走走走走！雲瀾，跟上！”
虞臨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爹從營地裏扯了出去，送上了回府的馬車。
百裏雲瀾見他滿頭的汗，策馬靠近，伸手給他擦了擦。
又彎了唇，壓低聲音道：“雲舟，你這是把老侯爺套進去了，膽子不小。”
虞臨快虛脫了。
總算是天衣無縫。
他揚著眉尾得意：“這招叫移花接木，你說，我是不是聰明絕頂？”
百裏雲瀾嗯了一聲，又低笑著問：“那回去之後又要怎麼辦？”
虞臨的臉頓時一垮。
“還能怎麼辦，老老實實受一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