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臨把百裏雲瀾帶去了他自己的院子裏。
虞夫人知道這事兒，頓時就又坐不住了。
虞家是戍守梅州的侯門世家，代代相傳，長盛不衰，尤其是出了個虞皇後之後，風頭更勁。
偏偏最近三代，都是一脈單傳。
虞家家風端正，雖沒有明文規矩，但虞家的男人都有不納妾的自覺。
虞夫人生下虞臨之後，後麵就再也沒動靜了，所以，虞臨可是虞家上下的寶貝疙瘩。
別說虞夫人，就連虞侯爺，也從未打過兒子。
虞臨從小就被寵著，卻沒有被寵壞，在虞夫人眼裏，兒子樣樣優秀，也很聽話，這麼多年來，她很省心，也很自豪。
可如今，兒子竟帶了個男人回來。
虞夫人不僅受到了衝擊，還受到了打擊。
她一時沒了章法，隻好先回來冷靜冷靜。
誰知，丫鬟竟回來說，兒子大搖大擺把那男人帶回他的院子裏去了。
虞夫人還沒冷靜下來，也冷靜不下去了。
她讓人去把兒子叫過來。
虞臨本來還打算睡覺的，這下子睡不成了，見百裏雲瀾目帶擔憂，他寬慰道：“沒事的，我娘最疼我，她舍不得打我，最多就是罵兩句。”
百裏雲瀾道：“我是怕你氣到夫人。”
“……”
虞臨將他按坐，“那可是我娘，我怎麼舍得氣她，你先歇著，我很快就回來。”
虞臨單槍匹馬去見母親。
兒子一到，虞夫人就把丫鬟都屏退了。
“娘。”
虞臨歡歡喜喜地叫道。
好似沒事兒人一樣。
虞夫人看了看兒子的眉眼，明明長得這樣俊俏，怎麼就……
“雲舟，你和娘說，怎麼就和那位公子混到一起去了？是不是他……”
‘勾引你’這幾個字，以虞夫人的涵養，她實在說不出口。
虞臨聽得懂母親的意思。
他忙在母親身邊坐了，攥著母親的手，由衷道：“娘，我是真的喜歡他，我很早就喜歡了，在和溫蘿郡主定親之前就喜歡了，隻是那時候我沒膽量。”
虞夫人心裏亂得很。
“那你現在有膽量了？”
虞臨笑了：“娘，那時候他不喜歡我啊，他現在喜歡我了，我自然就有膽量了。”
虞夫人頓時蹙眉。
“你的意思是，他還喜歡過別的男人？是你去招惹人家的？”
虞臨不曉得他娘是怎麼得出這兩個結論的，不過，他不想瞞著他娘，便坦白道：“他以前喜歡我二表兄，後來溫蘿郡主逃婚，機緣巧合之下，我就去糾纏他了。”
雖然是百裏雲瀾說的開始，但虞臨認為是自己先去招惹他的，是他主動更多。
虞夫人知道斷袖，這並不稀奇，雲墨前朝時候，權貴之家還盛行豢養男寵。
可那都是玩玩兒而已啊。
虞夫人一把反握住兒子的手，“雲舟，你怎麼會喜歡起男人來呢？是不是溫蘿郡主逃婚的事讓你——”
“娘！”
虞臨哭笑不得，隻得再次強調：“我都說了，我喜歡他，是在溫蘿逃婚之前！”
虞夫人真想戳兒子的腦門。
她難以啟齒：“你和那位公子，多久了？”
虞臨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娘，八個月了！”
竟有八個月了？
虞夫人覺得很糟心。
她頭一次遇上這種事兒，也不知道要怎麼勸，隻得從香火上入手：“雲舟，虞家還等著你傳宗接代，你胡鬧可以，但要有個度。”
虞臨從裏麵聽出了玄機。
“娘，你的意思是，隻要我有個孩子，就可以不管我的‘胡鬧’？”
虞夫人氣得瞪兒子：“不然還能怎麼辦？過去犯的錯就讓它過去，娘可以不和你計較，你這麼大的人了，自己該有點分寸！”
虞臨這才知道他隻理解對了一半。
他娘的意思是要他和百裏雲瀾斷了，回家來老老實實娶個女人生孩子。
“娘……”
虞臨抱著母親的胳膊，眼神裏滿是哀求：“娘，我喜歡他，這個是沒辦法改了，他變不成女人，這個也沒辦法，他也想給我生孩子啊，可惜他生不出來。”
“……”
虞夫人一聽就知道兩人上過床了，她頓時揪心起來。
虞臨一看母親不說話，又抱緊了兩分，“娘，我都見過他的父母了，所以才敢帶他來見你們。”
虞夫人聽懂話外之意，顧不上難受，立時驚詫：“他父母竟縱容你們胡鬧？什麼樣的門第才有這樣的……看他舉止打扮，也不像尋常人家的公子！”
虞臨就知道他娘沒認出百裏雲瀾的身份。
他也不急著捅破了，可以留著對付他爹用。
“娘，他家門第不低，不比咱們家差，我是無意間見了他的父母，他非要來見見你和爹，我本來不願意的，是他堅持才帶了他來……”
如此說來，倒是個光明坦蕩的公子。
虞夫人意識到自己的念頭不妙，忙甩開。
她看向兒子：“門第不比咱們家低？雲舟，你把娘當傻子騙呢？”
“哎呀娘，我怎麼敢騙你，句句屬實，如有虛言，天打雷——”
“好了！”
虞夫人及時打斷。
到底是從她身上掉下的肉，就算兒子是忽悠她，她也舍不得讓兒子天打雷劈。
可要她接受兒子與男人相好，這實在……
兒子都見過對方的父母了，想來兩人是認真的，虞夫人眉間籠上愁雲。
不過，她很快就又找到了方向。
“雲舟，你說他父母不反對，是不是他家裏有許多兄弟姐妹？”
這可把虞臨給問住了。
他不想撒謊騙母親。
虞夫人一看兒子這副吞吞吐吐的模樣，立時就鬆了一口氣，笑了。
“雲舟，你看，這本來就不公平，他家不愁香火傳承，可咱們家愁，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虞臨就知道自己說不過了。
百裏雲瀾不僅有兄弟姐妹，他還有個兒子百裏睿和。
既然決定了帶他來和爹娘坦白，虞臨就沒打算撒謊騙人，可不撒謊的話，他就沒轍了。
“雲舟，聽娘的話，你娶妻生子，對虞家的列祖列宗有個交代，別的，娘都由著你，也不會告訴你爹。”
虞夫人這是又退了一步。
這會兒隻要兒子答應娶妻，她就不管兒子和男人廝混的事，往後也不管了，就當不知道。
虞臨不說話。
虞夫人隻當兒子是在認真考慮。
她也不催，就慢慢等著。
等了一會兒，兒子還是沒動靜，虞夫人就想著，兒子十有八九是要服軟了，便覺得不能讓兒子太沒麵子。
於是她就關心了一下：“那位公子，他多大年紀了？看臉是與你差不多，可娘瞧見他都有白發了，你爹這把年紀都還沒半根白發呢。”
“……”
虞臨想笑又沒有心情笑，“娘，他才二十四。”
“哦，也就比你大兩歲的樣子。”
虞夫人道：“再過幾日，就是你二十二的生辰了。”
虞臨哪兒還想著過生辰，他想的是活過生辰。
虞夫人的心思轉來轉去，竟問了一句：“雲舟，那個公子，他會武嗎？”
至此，虞臨終於笑出來了。
到底還是他親娘。
虞夫人見兒子發笑，臉上就有點燙了，忙佯怒斥道：“笑什麼？好好說話！”
都說兒大要避母，虞臨卻從沒避過。
他常和母親撒嬌，這時候就很自然地把母親抱住了，“娘，他會武，還很厲害，我打不過他。”
虞夫人的臉色瞬間不好。
虞臨接著笑：“可是娘，他性子很好，和娘一樣溫柔賢惠，從來不欺負我，都是我欺負他。”
虞夫人的臉色稍稍好了些。
她看著兒子，半信半疑。
“是嗎？”
“當然，娘你不是才見過他，應該看得出來他就是被欺負的命。”
“……”
虞夫人看兒子還和她親近，又欣慰又煩亂，有點矛盾。
最終她還是把兒子推開，“多大的人了，沒骨頭似的，自己坐好！”
虞臨抱著母親的胳膊撒嬌：“娘，一年不見，兒子想你了啊，你還是一點沒變，比從前都漂亮。”
“……”
虞夫人哪兒能不知道兒子這是刻意討她歡心。
她真拿兒子沒辦法。
不過，年方四十的虞夫人確實風韻猶存，虞侯爺與她夫妻和睦，琴瑟和鳴，心情好自然就老得慢，看著不過三十來歲。
虞夫人任由兒子扒著她胳膊。
“雲舟，這事兒隻能這樣，你爹那裏，娘幫你們瞞著，如今年關已近，等過了年開春，你就與溫蘿郡主完婚吧。”
虞臨哼哼唧唧，不知道是應了還是沒應。
虞夫人終於伸手在兒子腦袋上推了一下，“娘和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聽見了聽見了。”
虞臨覺得他娘這邊暫時隻能這樣了，與百裏雲瀾單刀直入破釜沉舟的做法不同，他想慢慢來。
“娘，我爹不在府裏吧？他什麼時候回來？”
“你爹在你祖父的營地裏。”
虞夫人說著，又提醒道：“既然回來了，就去看看你祖父，如今你祖父年紀大了，你又常年在外，多見一麵是一麵了。”
虞臨眸光一閃，來了主意。
頓時笑著應了：“好，我這就去！娘你歇著吧！”
虞臨風風火火地走了。
他進了自己的院子，見百裏雲瀾沒睡，便將人拉了起來：“你會下棋吧？厲害嗎？”
百裏雲瀾不明所以，還是道：“會，怎樣才算厲害？”
“兵書看過吧？會排兵布陣嗎？”
“看過，略懂。”
虞臨放心了，扯著人就往外走。
百裏雲瀾忙問：“雲舟，去哪兒？”
虞臨笑著交代：“帶你去見祖父，你可得好好表現，知道嗎？”
百裏雲瀾知道他祖父是個老將，這是要投其所好？
他笑了笑，“好，我會盡力。”
兩人出門就上了馬。
虞臨看了看他，提醒道：“先把那玉佩藏著，等形勢大好，再亮出來。”
百裏雲瀾照做。
到了大營外，虞臨才告訴他：“其實我爹也在這，不過你別緊張，咱們主要是來見祖父，一會兒進去之後你別亂說話，祖父年紀大了，受不得驚嚇。”
百裏雲瀾已經明白了虞臨的打算。
他笑著答應，說自己不會再貿然亂來。
虞老侯爺剛過花甲之年，他手下有十萬戍邊將士，營地很大，一副將親自將虞臨和百裏雲瀾迎了進去。
到了大帳裏，虞侯爺也在。
虞臨揚聲喊道：“祖父！爹！”
虞老侯爺身體健朗，看著比虞侯爺還有氣勢，父子兩人中間擺了棋盤，正在下棋。
“雲舟，快過來！”
虞侯爺見了救星一樣，起身道：“快來陪你祖父走兩盤！”
虞老侯爺哈哈一笑，頗嫌棄地道：“這裏沒你事兒了，該幹嘛幹嘛去！”
虞侯爺注意到了百裏雲瀾，便問兒子：“雲舟，這位公子是？”
虞臨麵不改色道：“爹，這是我去年結交的朋友，他叫雲瀾。”
說著，他又隱蔽地朝百裏雲瀾遞了個眼神，“雲瀾，這就是我父親和祖父了。”
百裏雲瀾便一拱手，說久仰的客套話。
虞侯爺粗粗打量一眼，笑道：“雲公子也請坐，失陪。”
說著就出了營帳。
顯然，虞侯爺對兒子的朋友沒什麼興趣。
虞臨把百裏雲瀾往前一推，又按著坐下。
他笑嘻嘻道：“祖父，我這朋友棋藝了得，讓他先陪您過幾招！”
虞老侯爺看了百裏雲瀾幾眼，朗聲笑道：“雲公子請。”
虞老侯爺最愛下棋，棋藝也甚精湛。
百裏雲瀾一來就輸了兩盤。
虞臨有點著急了，他暗暗給百裏雲瀾遞眼色：不是說盡力嗎？怎麼輸得這樣慘？
百裏雲瀾淡淡一笑，不作回應。
第三盤他還是輸。
虞老侯爺心想，就這棋藝，還不如雲舟啊，沒意思，可又不能直接說‘換我孫兒來’，隻能興致缺缺敷衍著。
第四盤的時候，來了個平局。
虞臨激動地拍了百裏雲瀾一掌，摟著他肩頭道：“對，就這樣！拿出真本事來，不用給祖父留麵子！”
虞老侯爺嗬嗬一笑。
心想，不過是他讓著這姓雲的年輕人而已，雲舟這臭小子，還真以為他朋友厲害？
“嗬，你小子……”
第五盤，虞老侯爺居然輸了。
他看向對麵的年輕人，眯了眯眼。
百裏雲瀾依舊淡定，接下裏的第六盤第七盤，依舊是他勝出，虞臨在邊上心花怒放：“哈哈，又贏了！”
虞老侯爺終於回過味來，這年輕人不簡單，先前輸那幾盤，不過是迷惑他，讓他輕敵而已。
這招叫欲擒故縱。
敢在他麵前耍花招，虞老侯爺不高興了。
當即一拍矮桌：“前麵這些不算，重來！”
虞臨已經對百裏雲瀾信心滿滿。
他一手勾著百裏雲瀾，一手按在棋盤上，笑道：“祖父，棋逢對手乃人生一大樂事，不如，咱們來下點賭注，怎麼樣？”
虞老侯爺一笑。
“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這就得意上了？說，你想怎麼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