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京都已趨於平靜,近幾日傍晚時分,宇文懷都的車輦都停靠在華彩街的盡頭。

這裏是京都商賈聚集之地,曾經繁華一時,往來之人絡繹不絕。也曾混亂許久,坐落在街上的錢莊,曾被憤怒的百姓劫掠。街上的鋪麵,關張的關張,歇業的歇業,不見了之前的華彩。

然後,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行人步履匆匆,不在街上停留,奔著目的地來去,不見了閑時的談天說地。

錢莊門前已經不再排起長隊,雖然,不及先前的繁華,但華彩街的平靜,已經讓宇文懷都非常欣慰了。

他坐在車輦上,望著落日餘暉鋪灑在華彩街上,一顆心也能平靜下來。

他已經多日都睡不安穩了,時常半夜驚醒,作為大燕暫時的統治者,即使擠兌事件大體解決,他仍然後怕。

倘若凜西沒有開鑿新的金礦,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大燕陷入混亂。一個凜西的換金之策都能逼民為匪,八成百姓手中存蓄通兌不出,還不天下大亂?濱王這招,太過陰毒,不惜動搖國本,來奪儲君之位。

“殿下,太陽落山了,我們回去吧。”德順在一旁輕聲道。

宇文懷都搖了搖頭:“回去做什麼呢?阿桃不在,東宮不過是幾間冰冷的殿宇。有蕭梓碩的消息嗎?”

“沒有。”德順歎息道。

飛燕軍追到墨東長淵城,就被攔了下來。墨東進不去,憑他們的人數,又不足夠攻城,飛燕軍隻好折返。

到現在,大燕三州局勢不穩,墨東那邊,宇文懷都已經探聽不到任何消息,唯有蕭梓碩,不曾折返不曾傳信,但宇文懷都能相信的隻有他了。蕭梓碩,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濱王劫掠戰瑤到現在,也沒有表明意圖,不曾拿戰瑤來要挾,也不傳出任何關於戰瑤的消息來。

他是安坐在墨東,等待著大燕三州一點點動蕩,一點點崩潰,待到天下大亂時,他好憑自己豢養的軍士,漁翁得利,奪取政權。

念及濱王的圖謀,宇文懷都攥緊了拳頭,身體不禁顫抖了起來。

德順看到太子這般樣子,便有些心驚肉跳:“殿下,殿下咱們還是回去吧。晚膳總是要吃的。太陽每日東升西落,華彩街也不會變換位置,明日再來也無妨啊。”

“德順,胥北曾經一片血泊,我們都挺過來了,你說,這次,我們能挺過去嗎?”

“殿下英明神武,自然能化險為夷。”

“阿桃呢?”

“太子妃堅毅,定能逢凶化吉。”

“啊,但願吧。”宇文懷都長歎道。

若是蒼天有眼,宇文懷吉惡毒至此,就不應該能成功逃回墨東,可見蒼天無情,一切皆事在人為。

“走吧。”良久,宇文懷都才吩咐道。

“好。”得到這個指令,德順總算輕鬆了一些。

當他正欲駕馬前行時,江廣樂迎麵走了過來。

“殿下,好像是,江副將。,他正往這裏來。”德順回道。

“我看見了,等他一下。”

宇文懷都坐於車輦中,看不到江廣樂的神情,德順倒是看得一清二楚。隻見他臨近車輦,又躊躇不前,抓耳撓腮的,似乎遇到了麻煩事。呆愣了許久,他扭身折返,沒走兩步,又轉了過來。

“副將!”德順向他招手,喚他來。

江廣樂見了,臉竟唰一下的紅了。他不是這種扭捏的人,隻不過,要麵對的人是太子,他多少有些發怵。

在胥北,他那處處不服太子的氣勢,現在想來,著實難為情。曾經,他對太子極為不信任,可事實狠狠地抽了他的臉。太子遠比他想象之中,更為優秀。

“來呀,副將。”德順再次喚他。

堂堂男子漢,有什麼好怕的。江廣樂在心中默念罷,就邁著大步走了過來。

“副將不是來找太子的嗎?怎麼站在大街中間,躊躇不前呢?”德順問道。

江廣樂隻是憨憨一笑。

“德順,你去備些酒菜來,我看副將也沒吃晚膳,我同副將一起用膳。”車輦中,傳來了宇文懷都的聲音。

德順得令離開了。

江廣樂站在車輦外,宇文懷都坐在車輦中,一簾之隔,兩人沉默了良久。

“說吧,找我什麼事?”宇文懷都先問了出來。

“殿下,凜西的金礦,是否真的夠天子之民通兌?”

“當然。怎麼,副將有存蓄還沒通兌出來?”

“那倒不是,我那點兒存蓄,兌不兌的出來,都無所謂的。”

“江副將,怎麼來了京都,你人都變了?我沒心思在街上聽你拐彎抹角的說話。”

這話一箭穿透了江廣樂的心髒,他咬了咬後槽牙,努了努膽量,躬身衝著車輦作揖。

“那我就直言不諱了。殿下,是不是直到今日,還信不過我江廣樂!”

宇文懷都是看不到的,江廣樂躬身未起。他屏氣凝神,等待著太子的回應,車輦之中卻沒有一絲響動。

太陽已西落,溫度有所降低,江廣樂的汗滴還是順著額頭滴落到地。

宇文懷都突然撩起了車帳,平淡道:“江副將,何出此言啊?”

江廣樂並未抬頭,語氣中帶著惱怒:“那為什麼,直到今日,殿下還不曾下令攻打墨東?朝堂上,更是提都不提出兵之事。明明,三州都已經安穩,我們已經沒有後顧之憂了。殿下在等什麼?等著調新的將領來嗎?”

“哈哈哈,原來副將在擔心這個啊。起身吧,陳宣的聰穎,你還是隻知表麵啊。我若還信不過你,你現在根本就不會出現在京都。”

江廣與倔強的依舊躬著身子,“那殿下,得給我個解釋。難道殿下,想要放棄墨東之地嗎?”

“胥北偏遠貧瘠,自大燕建國,可曾有過一任國君,打算放棄嗎?副將,我的妻子和尚未出世的孩兒,還在墨東為質,放棄?你把我宇文懷都,當成什麼人?”

“好,殿下既這麼說,我就這麼信。請殿下,給我個承諾,我不管殿下在顧忌什麼,何時出兵,但攻墨東,擒濱王,我江廣樂,一定要做領兵之將。”說著,江廣樂的眼淚便突然湧了出來,“說到底,武王和我的兄弟們,是被濱王害死的,我要讓他血債血償。”

“好!你若有這般決心,我就給你這個承諾。明日,我就封你為征東大將軍。但今日,我也要你給我一個承諾。”

“殿下請講。”

“徒有一腔熱血,甘心奉上性命,對我來說,毫無用處。我要的是,此戰必勝。”

“臣若不勝,就一頭撞死在墨東的城牆上,以慰我死去的弟兄!殿下,得我之諾。”

宇文懷都倏地一下,又將車帳合上了。

“如此甚好!”他也激動了起來。

江廣樂直起身,將眼淚擦掉,就見德順帶著酒菜,返回來了。

“奴才將酒菜備好了,殿下打算在哪裏用膳?”德順道。

“得將軍之諾,我已飽了,菜食賜予將軍吧。將軍聽好了,濱王豢養軍士的數量、能力,我一無所知,將軍唯有一戰探虛實了。”

“江廣樂無所畏懼。”

“好,德順,把酒拿來。”宇文懷都道。

德順將酒壇遞了進去,隻聽車輦內,咕咚咕咚咽酒的聲音作響,宇文懷都遞出酒壇的時候,壇中就隻剩半壇酒了。

“預祝將軍凱旋。”宇文懷都道。

江廣樂接過了半壇酒,也痛快的灌到了肚子之中,飲罷,酒壇中空空如也,他一甩手,便將酒壇摔碎於地。

“江廣樂定不負殿下所望!”

“德順,走,回東宮!”宇文懷都暢快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