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與武王妃交談過後，宇文懷都站在城牆上，遠遠望著冰冷的前方，如煉獄一般的地方。
他不該畏懼那裏，那裏躺著的，是大燕的子民，那片土地，是大燕的疆土，侵占那裏的，是大燕的敵人，他不該畏懼，他要感受的是恥辱。
宇文懷都下定了決心，不退死戰。他上書將前線戰事實言相告，並且懇求陛下增兵派將，他要將失去的疆土，一寸一寸的奪回來。
京原城內，每日都會多出幾具大燕將士的屍首，那是犧牲在戰場上的，英勇抗擊管臘人的烈士的遺骸。
暮色藹藹，京原城城門開啟一條縫隙，容一人一馬通過，夜幕深沉，那人牽著馬，馬上馱著遺骸。
這些日子的對戰與撤離，讓德順很是疲憊，他隻是在間隙休息一刻，抬眼就不見了太子的蹤跡。
他四處尋找打探，不見太子，連以死謝罪的心思都有了，這時得見太子牽著馬，從城門處幽幽的走了進來。
“殿下，您這是？”德順不明所以的問道。
“把我大燕的英魂，領回來。”宇文懷都肅穆而言。
馬蹄穿過了因疲憊與挫敗，就地休整的兵士身邊。一雙雙眼睛注目，他們死去的手足兄弟，被太子冒著風險，從城外馱了回來。
死去的人以萬計數，宇文懷都能做的，隻有將萬中一二保全下來。
為什麼要做些事？
這些人，因守衛大燕而死，也將被大燕銘記。大燕的太子，將這些死去的將士，親手埋入土中，永遠記在心裏。
十二人，宇文懷都前前後後，隻帶回了這十二人。因為，隨後管臘人將前方戰場清理完畢，大燕的烈士的遺骸，被草草的掩埋。
東方日出，劃破天邊的黑寂。
宇文懷都劃破左掌，在十二人墓前以血立誓，死守京原。他要在這裏，洗雪恥辱，將他之前的從容與自如討回來。
“哥哥。”宇文懷月叫道。
前線戰敗，胥北軍退守京原城，這些宇文懷月十分清楚，身在京原城的她，十分擔憂太子和陳宣的安危，就趕來探望。
昔日刁蠻的公主懂得了退讓，找到城門樓的她，見陳宣人不停歇的記錄查看將士，以及軍械糧餉，她便不忍打擾，隻是遠遠的看著。
隨後，她打探了一下太子的消息，便趕到了十二人墓。
“懷月？”
宇文懷都見到宇文懷月自是驚喜，可細細打量來，她那高傲的妹妹，哪還有一絲富貴之氣。
粗布麻衣穿在身上不說，胥北幹燥多風，她那紅潤白皙的臉龐，已經略顯粗糙。
“苦了你了。”宇文懷都接言道。
宇文懷月搖了搖頭，綻出笑顏道：“哥哥不要這樣說，懷月不覺得苦。隻是，胥北戰敗，哥哥要挺下去啊。”
宇文懷月抽出巾帕，為宇文懷都包紮手掌的傷口。
“這點小傷，無礙的。懷月，胥北戰亂，怕是很長時間不得安穩，你回京都去吧，去東宮裏，陪著阿桃，隻要你不聲張，父皇不會追究的。”宇文懷都關切道。
“我不走，我的夫君在胥北打仗，胥北就是我的家。我要牢牢守住我的家，等著我的夫君得勝歸來。”宇文懷月認真道。
“什麼時候了，你還如此倔強。胥北之亂，你一個女子，也幫不上什麼忙，還不如回京都去，陳宣內心也得安穩。”
宇文懷月嬉笑道：“哥哥什麼時候也這般的瞧不起人了。父皇當初命我夫君做先鋒兵，不就是想讓他早些死在戰場上嗎？可是他活了下來，我就知道，我不會看錯，我的宣哥哥很有本事，隻是你們不知道罷了。”
“他能活著，著實幸運。可戰場無情，他能落下幾次幸運呢？”宇文懷都勸說道。
“幸運也好，本事也罷，宣哥哥是我宇文懷月的命，我不會棄他而去的。而且哥哥，普通婦人該會的，我已經學會了，洗衣做飯，我樣樣料理得當。”
宇文懷都心中悵惘。
“哥哥立誓，死守京原城，到底作不作數？”宇文懷月問。
“當然作數了！”
“那懷月就更沒什麼可怕的了。我的懷都哥哥，滿身的英雄氣概，智慧卓絕，怎麼能輕易認輸？從前，我隻盼著宣哥哥歸來的那一天，從現在起，我將日夜期盼，我的太子哥哥，騎馬奪回我大燕的疆土，踏遍胥北之地，將管臘人永遠的趕出去！”
說著宇文懷月走上前，在十二人墓前拜了三拜。
而後，高聲慷慨道：“你們皆是大燕的英雄，雖然，姓名不詳，如今也隻能躺在這潦草的墓地中。但是，你們得到的是大燕太子的許諾。他將折斷敵人的彎刀，斬下敵人的頭顱，為你們報仇雪恨。大燕的太子，將帶著你們的仇恨與屈辱，奪回大燕的疆土，倘若在天有靈，勇敢的將士們啊，你們的英靈就在天上看著，看著大燕的將士凱旋。京原城，絕不可能做胥北的邊線！”
“懷月！”宇文懷都振奮非常。
“我是大燕的公主，宇文懷月，今日在此立誓，自此以後，日日為英靈守墓，風雨不棄，直到，我的哥哥、我的夫君，將敵人趕出大燕之境！”
話落，天邊劈下一道閃電，緊接著，是轟隆隆的雷聲，轉瞬，豆大的雨滴，開始下落。
宇文懷月眼含熱淚，回道：“哥哥，胥北向來少雨。”
“我知道。”
“他們聽到了！他們聽到了！”宇文懷月欣喜道。
“我知道。”
隻聽身後德順跪地大哭道：“奴才德順，也在此立誓，必將豁出性命，守護太子，助太子得勝胥北。”
大雨瓢潑，胥北三十年，難得一見。雨水將三人衝刷個透徹，但無人去躲，這是他們誓言的見證。
不止是雨，在十二人墓旁側破牆處，有一個人也見證了他們的誓言，他是少將軍副將，江廣樂，一直默默注視著宇文懷都的一舉一動，大雨傾盆，他這才離了此地。
雨落京原，京原城的人，紛紛提著桶帶著盆走上街頭，在胥北，雨就是福，在胥北，有水，就能活。
天降大雨，就是老天在給胥北活路。
京都來的新兵不解，百姓就歡喜的解釋給他們聽。那種喜悅是由內而外的，不禁感染了京都之人。
落了雨，胥北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