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一世闔歡

皇帝特許,給歡兒換了典刑獄中最寬廣敞亮的牢房,又命禦醫給歡兒治了身上受刑之傷。其實將死之人,不必費此工夫,隻是敷些草藥,減緩她身上的疼痛罷了。

“姑娘,你找我?”蕭梓碩奉命而來。

歡兒正倚窗觀景。

“是的。”歡兒轉身,自在的笑道。

“有什麼事呢?”蕭梓碩問道。

“坐。”歡兒指了指身側的椅凳。

搬入這新牢房中,不僅窗明幾淨,三餐飽食,每日還有茶水可飲。

見蕭梓碩落座,歡兒也隨之坐下,還為他添了一杯茶水。

“我要死了,身邊卻沒有可以說話,和托付的人了,所以,就想到了你。來,喝茶。”歡兒平淡道。

蕭梓碩嘴唇微微抽 動一下,將歡兒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

“我是管臘人,你知道了吧。”

蕭梓碩點頭。

“還能把我當朋友嗎?”

“當然了。”隻三個字,蕭梓碩也語速極快,好似不快些,轉眼,歡兒就不在了。

“後日,我就要被處斬了。有些事,想托付於你。”

“姑娘請講。”

“陛下命你守住東宮,你一定要守好,胥北的事,還是不要阿桃知道。我的事,更不能讓她知道。她會瘋的。”

“明白。”

“楚婉淑,你一定要多加留意。那個女人,心腸歹毒,絕不能讓她將我的事,透給阿桃。就讓阿桃在東宮,等太子回來。”

蕭梓碩鄭重的點頭。

“還有件事,我一直藏在心底,總歸是要死的人了,我想說與你聽,可以嗎?”

“當然可以,蕭梓碩洗耳恭聽。”

歡兒嗤笑起來,臉蛋也泛了紅,“真的要說,還挺難為情的。”

“姑娘但說無妨,如需保密,我會將姑娘今日所言,帶進棺材裏。”蕭梓碩信誓旦旦。

他是個靠的住的人,蕭梓碩,言出必行。

“先前,我在審堂說過,我愛慕太子,這是真的。你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嗎?”

蕭梓碩搖了搖頭,女兒家,肯將這麼私 密的話,講與他聽,就是認他這個朋友。

“從那日,在臨陽,太子拉弓救下阿桃的時候。他周身洋溢著自信,高傲的認定自己絕對箭無虛發。如此的意氣風發,如此的英俊瀟灑,如此的令人著迷。”

蕭梓碩就坐在對麵,靜靜的聽著,靜靜的感受,她當時的快樂。

“但我知道,我是不配的。”

蕭梓碩眉頭微蹙,淚盈眼眶。

“其實,我一直把阿桃當親妹妹來看,可我知道,我也是不配的。”

蕭梓碩淚水湧出,一霎間,他立即將其拭掉了。距臨陽之事已遙,歡兒將情意深深的掩埋心底,悉心照料著戰瑤,還為公主和陳宣撮合良緣。多好的女子啊,卻命不久矣。

“你幹什麼啊?堂堂飛燕軍統領,怎麼能輕易掉淚呢?”

“我隻是,心疼姑娘。”蕭梓碩道。

歡兒莞爾一笑道:“若有來世,望天下再無戰爭之亂,尊卑之別,望女子皆能將情意宣之於口,望有情人不受世俗驚擾,終成眷屬,望歡兒能先遇到他。”

窗外一隻麻雀飛來,落於窗台,嘰嘰喳喳,不久,又引來另一隻麻雀,一陣寒暄過後,兩隻鳥兒結伴飛走了。

“太可惜了,我已經活不到,蕭梓碩得遇良人的時候了。”歡兒半玩笑的說著,“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能撬動你這塊鐵板。”

蕭梓碩癡癡的笑著,也不言語。

“蕭梓碩,多保重啊,一定要看護好阿桃。”

臨別之言,她也隻顧及他人。

“姑娘放心。”蕭梓碩鄭重承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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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兒,你找我?”

蕭梓碩走後,魏旋北緊接而來,他們父子二人已被皇帝從典刑獄放了出來,再入此牢,他心中不免瑟瑟。半生戎馬,與管臘作戰,以命相搏,他不曾怕過,來自皇帝的疑心,讓他心有餘悸。

“魏大人,快坐。”歡兒微笑相迎。

畢竟歡兒的身世,是魏旋北透露出來的,兩日後,眼前之人,就要被當眾斬首,此來,他不免有些尷尬。

“額,陛下逼的太緊,我也出於無奈。”魏旋北坐下道。

“都是過去的事了,大人不要介懷。”

歡兒完全沒有責怪的意思。

“那,找我來是?”

“歡兒想在臨死前,打聽一些事情,還希望大人,實言相告。”

“歡兒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

“自我記事起,就住在武王府中,我想知道,武王是何時收養的我,又為什麼要收養一個管臘人呢?”

“哦,是這件事啊。”魏旋北不禁歎息,將死之人,到底是想了解清楚身世來曆啊。

事情要從二十四年前說起,正值冬季,草木枯黃,管臘南侵胥北,武王參軍對戰,大戰僵持了十日,雙方都損失慘重,哀鴻遍野。

那一戰中,大將軍戰死沙場,武王率軍迎擊,開始展露頭角,終將管臘人擊退,大燕將士,直將管臘人逼退至胥北邊線百裏之外。那時的魏旋北,不過是一個小兵。

大燕撤軍之時,在管臘境的一處山坳,聽到了嬰兒的啼哭。武王尋聲而去,見一管臘裝扮的婦女死在山坳,身旁是一個嗷嗷待哺的女嬰。是為了躲避戰亂吧,可憐的人帶著孩子逃到這裏,自己卻餓死了。

武王就把女嬰抱了回來,那時,他的兒子,剛滿周歲。武王妃待女嬰如親生女兒一般。

可這個女嬰是管臘人,軍隊中人盡皆知,收為養女多有不便。後來,武王妃生了戰瑤,索性就將這女娃當做戰瑤的丫鬟養了起來。也沒有人再提起過這女娃的身世。

身份上是丫鬟,實則是戰瑤的玩伴,從小一起長到大的情意,歡兒自己感受的到。

“當時,武王妃抱著你,開心的說家裏有女娃了。後來就有了阿桃,都說是你給帶來的福氣。”魏旋北興奮道,那也正是他追隨武王的起始。

歡兒聽罷也笑的燦爛。

“武王妃說,要給這女娃起名,就叫歡兒,”魏旋北頓了頓,“願你一世闔歡。”

歡兒燦爛的笑容下,兩行熱淚,傾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