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懷都不曾想過，管臘人的攻勢，比胥北的風來的還要迅疾。他率軍在涼城迎擊管臘，卻一敗塗地。
那些從京都而來，視太子為神明的兵士，在管臘人的彎刀下，毫無還手之力。
管臘人之凶殘狠辣，是他們這些剛入伍的新兵，無法想象的。
被宇文懷都集結起來的，離散的胥北軍，沒了武王的指揮，也發揮不出本領，一時也難以將這些新兵融入。
敗、一敗再敗。
大燕的兵士，成群結隊的在宇文懷都麵前倒下，血水染紅了那片疆土。
戰爭，如此殘酷。
宇文懷都再沒了剿匪時的從容，沒了與廣平王對峙時的自信。管臘人，不會在意他大燕太子的身份，隻有揚起彎刀，將他所率之眾，屠個幹淨。
溫陽城丟了，涼城丟了，洛文城丟了，義城丟了，西原城也丟了。管臘人長驅直入，奪了大燕五城。
太子宇文懷都眼中隻存血色，弱冠之歲，他終嚐敗績。死傷過半，他怎對的起，當初一呼百應的京都百姓？
管臘人的攻勢還未停下，他們馬不停蹄的趕殺著大燕的將士，他們彎刀上的血跡都來不及擦拭，馬上又沾上了新的血液。一連的勝利，讓管臘人興奮的發狂。
宇文懷都顫抖著，撿起身邊大燕將士的長槍，想與管臘人同歸於盡。就這樣死在戰場上吧，死掉，就不用去麵對將士們無助的眼神，死掉，就不用去接受百姓們憤怒的指責，死掉，就能逃避眼前這一切。
“殿下，撤吧！”陳宣在一旁勸道。
宇文懷都不聽，堅持上馬迎戰。
德順立於馬前，牢牢的擋住了宇文懷都前行的路。
“讓開！”宇文懷都凶狠而言。
“殿下，不能去啊，管臘兵多人眾，你現在去，就是赴死啊！”德順道。
“赴死又如何？大燕將士死傷慘重，他們能拋頭顱灑熱血，我宇文懷都就不能嗎？讓開！”宇文懷都喝道。
“可殿下一死，胥北何人統軍？難道殿下等著，胥北軍士變做一團散沙，被管臘人斬殺殆盡嗎？”陳宣言道。
見宇文懷都有所猶疑，李大柱上前奪了他的韁繩。
“撤吧，為今之計，隻有退守京原城。”陳宣歎息道。
半月前，宇文懷都帶隊來時，躊躇滿誌。一心助武王，消滅管臘。半月後，他們卻如喪家之犬，麵對敵人的攻勢，隻能抱頭鼠竄至城中躲藏。
京原城城門為太子而開，也為太子而閉。管臘大軍，被拒於城門之外。他們這些殘兵敗將，總算得以喘息，但恐懼，在兵士的眼中消散不去。
血灑戰場的，有些，是他們的手足兄弟，有些，是鄰裏同伴，就算先前未曾謀麵，一同入伍，誰又忍心看著同袍戰死沙場。
那些未經曆練過的新兵，在管臘人的屠戮之下，存活下來的新兵，已經喪了心誌。
回去吧，打不贏的，放他們回去吧，回京都去。
雖然沒人將此話言出於口，可每個與宇文懷都四目相對的兵士，眼中流露出的，全是這般意思。
胥北軍完全失去了武王的消息，就如房屋塌了脊梁，在他們心中一片斷壁殘垣，他們雖不及新兵那般頹喪，但此時也毫無鬥誌。
京原城城堅牆固，城中守軍也裝備充足，管臘人自知一時攻城不下，總算停止了攻勢。
橘色夕陽灑在城樓上，為那堅實磚牆多添一分壯烈。
宇文懷都遊走在城樓上，目之所及，是從他手上丟掉的，大燕的疆土。
戰敗丟城的軍報，宇文懷都已經派人快馬加鞭，送去京都回報天子，手下軍士損失過半，胥北軍，傷亡慘重，所帶輜重大半被管臘人劫去。
宇文懷都不知自己還哪來的臉麵，上書增兵求糧。
可無兵無糧，失去的疆土要如何奪回來？
宇文懷都不禁笑了，嘲笑他自己當初的信誓旦旦。
“你就是當今太子？”一個女聲傳來。
宇文懷都傷懷過甚，都不曾注意到，身邊何時來了人。
“正是。”宇文懷都將身轉來，看清了眼前的女子，麵容和順，眼神堅毅，眼角些微的皺紋，鬢邊幾縷白絲，道出了她的憂愁。“您是？”
“阿桃的母親。”女子平緩道。
“嶽母大人！”宇文懷都抱拳施禮。
“殿下不必如此，若論尊卑，需得妾身為殿下行禮。”武王妃道。
“嶽母大人言過了。”
“這兩年，阿桃過的如何？”武王妃問。
“阿桃很好。”
武王妃以笑容回應太子的詞不達意。
“殿下，可有我夫君和兒子的消息？”
宇文懷都搖頭。
武王妃深吸一口氣，來舒緩心中不適。
“我看殿下似乎有心事。我在胥北待的久，殿下可放心將心事說與我聽。”
宇文懷都慘笑一聲道：“嶽母大人，這心事還需直言嗎？我丟了胥北五城，手下將士死傷過半，管臘打到了京原城來，大燕幾十年沒受過這等羞辱。”
“然後呢？”
“然後？然後，死守京原城，待陛下增兵援救。”宇文懷都無奈道。
“太子今年二十了吧。”
宇文懷都點頭。
“我兒像你這般年紀時，已經學會堅強了。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不過是帶兵增援，沒料到胥北出了大亂，你不需要把責任都抗在自己身上。”
武王妃也走近了城牆，眺望起被管臘奪去的土地，還有躺在那片土地上，大燕的將士。
“你一定是第一次見悲壯之景，成千上萬的同袍兄弟，戰死在疆場。你一定也很害怕，很懊惱，甚至心生畏懼。我兒也是一樣。第一次見屍橫遍野時，嚇壞了。七歲吧，那年，武王打了敗仗，我兒哭著回來，被武王又揪回了戰場。”
“一整夜，我兒被丟在屍首旁整整一夜，聽死去的人，訴說他們悲憤。活著的人，要為死去的同袍，討回公道，而不是躊躇不前，心生畏懼。那是大燕的疆土，那群揮刀慶祝的管臘人腳下，踩著的，是大燕的疆土。大燕的太子當心中有誌，被敵人掠奪的土地，一尺一寸都要重新奪回來！”
“殿下，胥北人可以敗，但不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