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短短幾日時間，張氏仿佛蒼老了十幾歲，皮膚不再如以往白皙嫩滑，取而代之的是宛如樹皮的枯黃與褶皺，鬢染白霜，麵無血色，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渾身上下都縈繞著一絲森森的死氣……
蘇樂瑤走上前，輕手輕腳的扶起張氏的手臂，將手搭在張氏的手腕處，細細的感受著那時輕時重、時緩時急的脈搏聲，眉頭微皺，略感凝重。
從張氏的脈象可以診斷出，張氏外有淤積之傷，內有滯沉之氣，飲食與藥物調理不當，又無法疏導心中沉積的鬱氣，若再這樣下去，恐怕病情隻會愈發的嚴重。
原本意識模糊、昏昏沉沉的張氏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反手一把抓住蘇樂瑤的手，死死的攥住，本就消瘦如柴的手青筋暴起，看起來十分的嚇人，如同索命的鬼手一般。
蘇樂瑤有些吃痛了吸了吸氣，費力掙脫張氏的手。
張氏睜開渾濁的雙眼，看了看一旁的蘇樂瑤，吃力道：“怎麼……咳咳……怎麼是你……”
不過短短幾句話，張氏便咳嗽了不下十幾聲，嚇得一旁的丫鬟連忙上前給張氏拍背、漱口，生怕張氏被自己的痰給噎死。
蘇樂瑤此刻才注意到，從前一直待在張氏身旁忠心耿耿的王嬤嬤卻換成了一個小丫鬟，難道王嬤嬤的傷勢還沒好？
“看你動作生疏，一定是新手吧，咦，從前的王嬤嬤去哪兒了？”
小丫鬟見蘇樂瑤提問，頓時緊張起來，可又不可能不答蘇樂瑤的話，隻得支支吾吾道：“王嬤嬤……王嬤嬤她……前幾天病死了，她女兒來把屍體領走了……”
話音剛落，原本已經緩了口氣的張氏又劇烈咳嗽起來，掙紮著起身，小丫鬟忙上前去攙扶，可張氏卻力大無窮，將小丫鬟拉倒，自己也一並摔在了地上，披頭散發的模樣，看起來頗為狼狽。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王嬤嬤死了？不可能！這不可能！”張氏瞪大了眼，消瘦的如骷髏般的臉上長著兩隻碩大卻無神的雙眼，看起來格外的詭異驚悚。
“夫人……奴婢萬萬不敢欺騙你！她們也讓我不要告訴你，可……可王嬤嬤的確是死了啊！她因為骨折，再加上年老體弱，又因為擔心娘娘，不過幾日，便去了……”小丫鬟一臉擔憂的看向張氏，生怕張氏出了什麼事，將會怪罪於自己身上。
張氏聞言，本就無力的身體仿佛一瞬間被抽幹了力氣，癱軟在地，不可置信的喃喃道：“奶娘……死了……”
蘇樂瑤倒是覺得有些意外，原本以為像張氏這種心狠手辣的人不會感到失去是什麼滋味，沒想到她還會因為一個奴婢的死去而傷心。
“母親，節哀順變啊……”蘇樂瑤輕聲歎惋道，隨即上前輕輕扶起張氏。
張氏卻猛然一把推開蘇樂瑤，雙眼怒瞪著蘇樂瑤，露出發黃的眼白，嘶吼道：“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故意讓我知道王嬤嬤死了，故意來看我的笑話！我就知道你沒打什麼好主意！”
“母親，你這可就冤枉我了，是父親讓我來探望探望你，看望之後回去向他稟告。”
“嗬，蘇德浩？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為了他付出了這麼多，他居然這麼對我！我看你和蘇德浩早就串通好了的，想早早的把我給氣死吧！”
蘇樂瑤默然不語，自己可沒這麼想過，罪人不應該過早的死去，因為死就是解脫，應該讓他們睜大眼睛，苟延殘喘的活下去，活的越久，越好……不過看張氏這樣子，怕是還能再撐一陣子的，自己也不必太過擔心這個問題。
“母親可別這麼想，就是為了大姐大哥，你也得好好的活下去不是？你還沒有看著大姐出嫁呢，也沒有抱上大哥的孩子呢……”蘇樂瑤又一次上前扶起張氏，語氣裏滿是關心。
這一次，張氏沒有推開蘇樂瑤，而是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思……
“我……我想見見佩珊……”張氏用沙啞的嗓音道。
“母親思念大姐，想見見她，情有可原，放心，我回去會給父親稟報的，至於讓不讓見，可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蘇樂瑤笑道，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靈動而可愛，與此時此刻滄桑衰老的張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禁讓人感歎，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聽了蘇樂瑤這一番話，張氏卻勃然大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回去根本不會告訴蘇德浩！識相的你最好如實稟報，否則的話我便親自去找蘇德浩！”
蘇樂瑤輕嗬一聲，不再言語，轉身出了這空氣令人窒息的房門，隻是輕飄飄的說了句：“母親，可要保重身體啊……”
張氏眼裏迸射出狠毒的目光，一直尾隨著蘇樂瑤，直到她跨出房門……
張氏身旁的小丫鬟見狀，連忙跟了出來，給蘇樂瑤送行，蘇樂瑤卻在即將出府時停下了腳步……
“四小姐怎麼了？”
蘇樂瑤從手上褪下一個上好的銀鐲子，順手套在了丫鬟手腕上，親切笑道：“勞煩妹妹照顧母親了。”
“四小姐折煞奴婢了，這是奴婢應該做的。”雖然嘴上推辭著，可小丫鬟的手卻不由自主的撫摸上了鐲子，臉上笑的愈發的燦爛。
“母親有什麼缺的東西盡管跟我提，母親想吃什麼也吩咐廚房盡管做，另外……生病的人難免會胡思亂想，母親若是有什麼奇怪舉動，還請你來知會我一聲，可好？”
丫鬟一聽，也不是什麼大事，都是自己能力之內的，於是欣然點頭，把蘇樂瑤送出了房門，隨即將袖子拉下來，將手鐲藏好，以免被張氏瞧見了。
蘇樂瑤臨門時望了望小丫鬟的背影，笑了笑，收買人心，不過如此，不過取得的東西，卻遠遠超過一個鐲子。
張氏終究是病了，病了的人，腦子便糊塗了，一不小心，便暴露了自己的破綻，張氏方才托自己給蘇德浩傳話，想見見蘇佩珊，說明她早就盼望著蘇佩珊能去看她，可是蘇佩珊卻沒有去……
這實在是令人費解，母親重病，兒女豈會置之不理？
再者，張氏為何急於見蘇佩珊，蘇樂瑤可不覺得僅僅是因為思念蘇佩珊而已，很簡單，生病的母親，往往都希望兒女躲得遠遠的，以免過了病氣，傳染了去，而張氏卻如此急切，說明，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她，不過……會是什麼事呢……
蘇樂瑤沉思著，往蘇德浩房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