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然地看著他,看他的憤怒,竟然輕輕地笑了:“你是誰?”
他越發的咬牙切齒,妖孽一樣好看的黑眸子火氣騰騰:“再敢給朕裝糊塗看看。”
我不是裝啊,我抬起無力的手去扯他的手:“我知道你是皇上,我隻是問你是誰,你憑什麼要我給保住?”你是誰啊,這麼狂妄,這麼霸道,為什麼我要拚死拚活地給你保住。
我不愛你,我拚什麼,我爭什麼?我能爭,我能拚嗎?
我不知想笑還是想哭,我自已才適應了這底層權勢迫人的生活,你要我怎麼樣?我已經像是死過一回了,你怎麼樣對我,我何懼之。
他氣得狠狠一推我,將我推回床上,冷怒地叫:“朕是皇上。”
一句話就足夠了,是的,你是皇上,但是你不是我的那一片天。
他的怒火讓我覺得好笑,忍不住嘲弄地揚起唇角:“你想從我的身上看到什麼?看到我在暗室裏,嘶叫著救命,天天祈求有人來解救我,以及那不該來的孩子嗎?你是在宮裏長大的,我相信宮裏的人和事,你比我還清楚的十倍,你以為這樣嘶叫可以改變什麼嗎?她們送我回來,推我下台階,再踢我的肚子,我就算有大聲的喊人救命,還會改變嗎?也許你由始到終你都知道的,你隻是在待我求救而已,我怎麼配做一個娘,我這下賤的人,怎麼配懷有高貴的血脈,不該來的孩子,我狠,你也比我更狠。”如今,他卻來責怪我沒有護住孩子,我真的好想笑啊,可是心裏又無比的苦。
在這後宮,沒有權勢沒有後台,為人奴婢在最低下的層次中求生,不管你受多大的罪,受多大的委屈,都得把苦水忍住,別人對你再狠,你也得打落牙齒和血吞,尊嚴還有倔強,都是可笑的東西式。
我不去反抗這些,我便成了最無心的人,他想我怎麼樣。
“不該來的?”他氣怒地揚起了手。
我卻是倔強地睜大眼睛看著他,絲毫沒有懼色:“這是我所想的嗎?”如果不是他強搶豪奪了我的身子,也許這些事就不會發生。
“你心裏是不是隻有夏君棠?”如蒲扇一般的巴掌就停在我的臉前方,近得足以讓我看到他的手掌裏的紋路。
我笑笑,眼裏多了一抹溫暖,很認真地說:“是的。”
打吧,我不會懼怕你的,你是皇上又如何?我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你嗎?
他臉色烏沉沉的,陰霾的像是狂風暴水就要來,狠狠地抬起了手,但是卻沒有落下,而是在半空中握成了拳,一拳就砸在床上,砰然地就給砸了個洞出來。
他有著一雙漂亮幽黑的眸子,和夏君棠很是相似,如今這一雙眸子卻是深深地看著我,帶著熊熊燃燒的一種憤怒痛楚,想將我撕碎一樣,而我卻依然那樣倔傲而又淡然地看著他。
他一轉頭拂袖而去,步子聲聲都帶著他的氣恨。
該恨他的,不是我嗎?有一種報複的痛快,湧上了心頭,合著身上的痛,竟然湧出了一行清淚。
一手輕輕地撫上肚子,我輕聲地問:“你走了嗎?對不起,我護不住你。”
失去孩子是一種很複雜的感覺,理也理不清,分也分不明。
我不是一個殘忍的人,平日裏就是連殺雞也不敢。
不屬於我的,終是留不住的,我也試過去爭取一些什麼?我去求林洛水,讓她來救我娘,我和夏君棠去太妃那裏,又去太後哪裏,就是想去爭取一次,結果我最後還是一無所有,孤身一個。
我不爭,我也爭不起,原來也是一個錯。
門吱的又一聲開了,走進一個熟悉的人,淡藍的衣服襯得少年像是湛藍的天空一樣,幹淨而又舒服。
我輕輕地一笑:“你來了。”
林洛水皺皺眉頭:“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哭有什麼意義。”能讓所有的事再回到從前嗎?我已經很堅強地一步一步走過來,我不想我的回憶隻有淚水和苦澀。
他輕輕地一歎,然後拉了張破凳子坐在我的身邊,眉頭也沒有抬就說:“伸出手來。”
“禦醫說了,小產。”我雲淡風輕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他不說話,執了我的手就給我把脈。
看他眉關越鎖越緊,我故作輕鬆地說:“這回神醫你也難住了吧,其實算了吧,真的,我還不夠資格來做一個娘,我拿什麼來養孩子,我能給他什麼?”什麼都不能啊,我隻是一個宮女。
林洛水的手從我的手腕滑下,緊緊地握住我冰涼的手說,抬起他溫暖的眸子輕聲說:“知秋,你想哭就大聲地哭吧,沒有人知道的。”
“誰說我要哭了。”淚水卻是越流越多。
他也不安慰我,隻是低頭聽著我淚落的聲音,隻是用手一直一直抓緊了我冰涼的小手。
然後一塊手帕覆住了我的臉,我越發哭得傷心。
他開了很多藥放在桌子上,輕聲地說:“一天一包,連吃三天,還有這些天最好不要沾到水。”
“謝謝。”他走到門口,我輕聲地從喉裏擠出二個沙啞的字。
他輕輕地笑,聲音像是風一樣的柔:“謝什麼,我也是禦醫,不過帕子讓你的汗弄髒了,下次洗淨了再還給我。”
小產之後,沒有人再叫我去洗衣服,我便在竹居裏休養了起來,宮女送飯也不再難為我。
最令我想不到的是,林洛水第二天又還過來,帶來了一些湯水,我還沒有謝他,他就說:“我隻是過來要手帕的,你吃藥了沒有?”
“沒呢?”他就瞎說吧,一方手帕他還特地來要,還給我帶好喝的湯過來。
“救人救到底吧,我是禦醫,我知道你不能沾水。”他從隨身帶來的藥箱裏翻出一個藥煲。
“我隻是小產。”不必說得那麼嚴重,救人救到底。
他溫暖的眼睛一瞪我:“小產有什麼了不起的,別以為本禦醫會給你煎藥,自已去找些柴回來。”
他找了幾塊磚頭堆成一個爐子,然後在我掃來的竹葉裏抓了一把往裏塞,再用火熠子點著了。
濃濃的煙冒了出來,他一邊扇著一邊咳。
我輕聲地說:“林洛水,你真是一個好人。”
他回頭俊臉上含著薄霜:“你想得美,一句話想我給你煎藥,我隻是想你身體快些好,然後洗了帕子還給我。”
低頭又差點想哭,我原來是一個很容易感動的人啊。
最苦澀的日子,有著溫暖的煙火升起,時間也流走得這麼快。
誰都會看得出來,他不是為了帕子而來,他是憐憫我。
我會好好地活著的,生命中的一些東西,終須有時終會有,我不想再悲傷什麼,不屬於我的我抓不住。
我想他也恨我的,他那天那麼的生氣,把床都打出了一個洞,那竹席子上麵還沾著一些血跡,我那天看到的時候,心淡淡然的。
他恨我對他的孩子不放在心上,他恨我一心隻有夏君棠,那麼,就讓他恨吧,原本就是一個錯,一個寫滿了傷感的錯誤。
林洛水真的不錯,也隻有這樣的人才能稱得上京城第一神醫,不僅有著出神入化的醫術,還有著一顆慈悲的心,當時的我怎麼就會認定他是林洛水呢?活活的給騙得出了不少的醜。
生活像是風卷起的竹葉,撲騰了幾下又回複了以往的安靜。
身體好了很多,也許是進補得不錯,沒有血色的臉上居然又浮上了紅潤,倒不知道那三天林洛水給我送來是什麼仙丹妙湯。
洗淨了帕子他卻一直沒有來取,我放在房裏便又到浣衣宮去。
誰知道我一進去,裏麵人都驚訝地看著我,我輕聲地說:“我是來洗衣服的。”身體好了,但是身份還是不要忘了。
一個嬤嬤匆匆地跑過來,一臉驚惶地說:“雲小姐,這地方太髒,雲小姐請回吧。”
“我也是宮女啊?”應該還沒有從浣衣宮裏除名吧。
那嬤嬤還是驚慌地說:“雲小姐請回吧,以後再也不必到浣衣宮裏來。”
我張眼一望,並沒有看到以前那幾個凶惡的嬤嬤了,我想也許是悄然地處置了吧,宮女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到我還大聲地叫著:“知秋,你來了。”
“知秋,都說你病了,好多了嗎?”
病了,也是啊,生過了一場病,不想要記起的病。
宮裏把這事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我隻是病了一場,如今病好了而已。我朝她們笑笑,轉身悵然地出去。
秋風已經很涼很涼,十一月中的西北,會不會很美?十一月的西北是不是也和這裏一樣,風很大很大。
我無聊,我寂寞得縮在牆根下,看著紅杏的葉子一片片地落下,一天都不知道要做什麼,隻能這樣來來回回在偏寂的地方走著。
高牆擋住了外麵的天空,高牆將心也圍成了一個圈,這個圈裏隻蹲著我一個人,我沒有資格一再地想起你,你的好與壞,終是你一個人的,我殘花敗柳什麼也不會去多想了。
他沒有再來找過我,沒有再讓人來煩過我。
我應該很高興的,我終於可以擺脫了他,可是我不敢多留在竹林裏一刻,盡管那裏有著夏君棠留給我的相思,但是那裏也失去了一個孩子,我也曾罵過自已,是真的保不住,還是自已不想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