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淺璃咬著唇,如鯁在喉,竟連怎麼安慰他都不知道了。
他那麼高傲的一個人,如今,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寄人籬下,卻無能為力。
這比殺了他還讓人難受吧。
她又何嚐不是?
她恨自己,還不夠強大,沒能強大到可以無視一切,保護所有她想保護的人。
但,她會拚盡全力做到的!
心痛……
墨辭哭得隱忍,而又撕心裂肺,悲慟的情緒到了極致。
恍然,一口逆血噴出:“咳……”
“九歌!”
下一秒,他捂住胸口,隻覺一股強大的靈力遁入胸膛,剖開他的皮肉,撕扯他的筋骨,迅速肆虐至身體每一處角落。
“啊……”
喉間血腥濃鬱,又噴出一口鮮血。
覆滿積雪的地麵,暈染開一團殷紅,如綻放的曼陀羅華。
“九歌……”
月淺璃瞳仁收縮,心急如焚,小手搭上他手腕,摸了摸經脈,一片破碎。
子時還未到,他的經脈已經開始破碎了。
“九歌,冷靜。”他扶著墨辭搖搖欲墜的身子,心急道,“你冷靜一點。”
若繼續這般,急火攻心,隻會加劇他經脈斷裂的速度。
墨辭迎麵倒在她身上,雜亂的情緒已占據了他整個腦海。
苦痛、別離、掙紮,無可奈何,宛如一道道魔咒,仿佛要將他的心剜空了。
麻木,虛空……
“九歌,九歌你沒事吧?”見他半晌不說話,月淺璃越發擔憂,“你怎麼樣了?”
顫抖的身子,已冒出許多冷汗。
他腦袋埋在月淺璃肩窩裏,混亂著、渾噩著,也清醒著。
哽咽聲隱忍:“璃兒,我好疼。”
萬念俱灰,成空。
隻剩絕望。
他低泣的哽咽聲,如一道鋒刃,割破了月淺璃內心最後一道防線。
痛苦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
她將墨辭抱緊了一些,闔著雙目,淚水順著眼瞼淌落而下。
她卻連一個安慰的字,也說不出來。
兩道身影依偎在風雪之中,似畫卷,遙遙而不可及,清冷,孤零。
又好似風一吹,就會煙消雲散。
……
歡歡走了後,墨辭便一病不起了。
茶飯不思,輾轉難安。
他變得越發少言寡語了。
雖然月淺璃在時,還總帶著笑意,但也是擠出來的強顏歡笑。
月淺璃自然也看得出。
他每日昏迷的時辰很長,少則七八個時辰,多則,隻有半個多時辰是清醒的。
醒時也極少言語,待在房間裏獨自撫琴,或寫字。
靜默時,偶爾盯著那隻破舊的撥浪鼓,出神。
一出神,就是很久很久。
天光微涼,順著聲聲入耳的琴聲,月淺璃踏入房間,目光掃過桌案上,那幾乎一口沒動的午膳,略微發愁。
刷!
聞見腳步聲,墨辭指骨停滯,琴聲也隨即戛然而止,他垂眸不語。
“九歌。”月淺璃開口道,“你早上便沒吃東西,現在多少還是吃點吧,否則身子會受不了的。”
墨辭唇微張,正想說他吃不下。
卻被月淺璃搶先了:“來,我喂你吃。”
墨辭不願打擾她的好意,便將話都咽了下去,張開唇,勉強吃了幾口。
味同嚼蠟,心不在焉。
“好吃嗎?”她問。
“嗯。”墨辭應道,“娘子做的都好吃。”
“那以後多吃點。”月淺璃順勢接茬,“或者,你有什麼想吃的,告訴我,我可以學。”
“娘子,不必如此為我憂心。”
“嗯……”月淺璃搖了搖頭,不以為意道,“我就願意為你憂心。”
他勾唇輕笑。
未達眼底的笑意,還帶著一絲苦澀。
月淺璃的注意力,落在了他跟前的古琴上,好奇問道:“對了,你剛剛彈的是什麼曲子?”
“不過隨手一彈罷了。”
她眸色微微一亮:“不如,教教我吧?”
“好,你過來。”墨辭拉著她的小手,順勢拉她過來,坐在了自己跟前。
俯身,與她身體貼近,握住她的雙手,輕輕放在了琴弦上。
撥動。
琴聲蕩漾,從指尖一聲聲流轉出。
淒婉、動聽。
每一聲,卻都夾著化不開的愁緒。
一曲作罷,月淺璃忍不住問:“這曲子好生傷感,叫什麼名字?”
雖然好聽,但是太傷感了。
她不太喜歡。
“相見歡。”
“相見歡……”月淺璃呢喃重複了一遍,苦澀笑了笑。
明明是相見歡,譜的卻是別離之意。
還或許,相見亦是別離吧。
出神間,覺察到墨辭的手掌顫抖了一下,月淺璃回過神來:“你累了,我扶你去歇息吧。”
“嗯。”
墨辭淡淡應了一個字。
剛起身,腿腳一軟,飄飄忽忽的,像是不屬於自己般,沒有半分力氣。
怎麼會這樣……
他的腿,沒知覺了。
月淺璃急忙扶住他趔趄的步伐:“當心。”
“璃兒,你別扶我。”墨辭深邃冷淡的瞳仁裏,夾著一絲倔強。
他不信!
月淺璃這才緩緩鬆開手。
墨辭也緩緩鬆開撐著桌案的那隻手,試圖動動步伐。
倏地,腿腳脫力,整個身子都失去重心。
砰——
“呃……”
摔落在地的瞬間,他一顆心仿佛沉入穀底,跌入無盡的深淵。
不,不可能的!
“九歌……”
月淺璃要奔上前扶他,墨辭手掌輕抬,示意她不要過來。
月淺璃忍著痛惜,停住了步子。
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看著他強撐著地麵,一點點,緩緩爬起來。
幾乎是費盡了所有力氣。
勉強站起,他腿腳依舊沒知覺,身子又晃蕩了一下。
月淺璃一急,搶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璃兒……”
“墨辭!”她不顧墨辭要推開她,一把抱住,“不要再跟你自己過不去了!”
她抱得很緊,小腦袋剛好埋在他胸口,嗅著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誠惶誠恐。
不敢鬆手,不敢動彈。
溫熱貼近,被她這樣抱著,墨辭的心緒平靜了許多。
巋然不動,勾唇一笑,輕言道:“璃兒,你覺得,我現在跟一個廢物有什麼區別嗎?”
明明是平靜的語氣,卻掩藏著無盡的絕望。
絕望到讓人心碎。
“我不準你這麼說。”月淺璃否認道,“九歌,你也是我的希冀,隻要你在,我心中便有所念所想,便有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