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曦與沈逸航趕到東宮的時候,景煜以及懷古先生已經等候多時了。
太子殿下雖端坐著飲茶,但臉色瞧著卻十分難看。
行禮之後,淩曦便衝自家師傅使了個眼色,“殿下怎麼了?”
懷古先生老神在在地端起茶杯,慢慢啜飲,裝出一副仙風道骨的高人模樣,結果下一秒杯子就被人搶了過去。
“快說,不然我跟師娘告狀,說你欺負我!”
“!!!”
懷古先生被氣的胡須翹起,狠狠挖了淩曦一眼這才開口。
“還能是什麼,皇帝身體不好卻又舍不得放權,今日突然大發雷霆把太子訓斥了一通罷了。”
淩曦聞言蹙起了眉頭,轉身看向神色鬱結太子。
“前些日子皇上不就已經把大部分政務上的事情交給殿下打理了嗎?怎麼突然又反悔了?”
太子歎氣,“孤也不清楚。今日父皇突然召見孤與朝中幾位大人,商議黎國龍族皇室派人前來和親一事。”
“黎國要和我們和親?此事我等怎得一點兒風聲都沒聽到?”
太子聞言苦笑了一聲,“不僅你們不知,連孤這個太子也是今日才聽說,可見父皇暗中防著孤呢。”
淩曦和景煜對視一眼,都覺得此事有些不妙。
“我雖入仕的時間短,但也知曉黎國隻是雞肋。他們依仗著窮山峻嶺與瘴氣毒蟲的天然屏障,一直是塊難啃的骨頭。”
景煜補充,“不僅如此,黎國人還野蠻難訓,擅長叢林作戰。二十年前啟盛國與之有過一場小規模的戰役,雖然明麵上瞧著是咱們取得了勝利,但實際在戰役中死傷的士兵卻遠超對方的數量。”
懷古先生提醒太子道:“黎國這時前來求和聯姻,怕是打聽到了啟盛國朝中的動向,知曉皇上身體欠佳,如今已是太子殿下當政。太子若娶了他們的公主,隻怕是引狼入室。”
太子神色蘇穆地表態,“自從馮側妃一事後,孤便決定不再另娶。”
“那些朝中的老頑固們怕是不會同意,指不定還會以死相諫。”
“孤雖然已經入主東宮,但在登基之前,一切都還是未知數。孤若是娶了黎國的公主,東宮怕是會生變。到時候別說是太子之位了,就是整個朝堂都將陷入混亂之中。”
懷沽先生欣慰地點了點頭,“太子能有如此覺悟乃是好事,隻希望皇上能夠聽得進勸。”
卻不知他這話卻是一語成讖,三日後的大朝會上,太子剛婉拒了與黎國的聯姻,皇帝便將禦案之上的硯台扔了下來。
“放肆!黎國易守難攻,多少年來一直與咱們啟盛國紛爭不斷。如今他們主動以聯姻的方式與啟盛修好,這可是功在千秋的好事,你居然還敢拒絕!”
太子恭順地垂眸,視線落在腳邊的硯台以及衣擺處的烏黑墨水。
“父皇誤會兒臣了,兒臣正是為百姓考量,才拒絕了黎國聯姻的建議。”
“哼,你這是什麼道理?”
“父皇明鑒,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兒臣若娶了黎國公主,那她日後生下的孩兒便會成為整個朝堂的隱患。”
誰知這話卻遭到了翰林院學士廖冀昌的反駁。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雖說是娶黎國公主,但這生孩子的事情卻是殿下說了算。微臣相信以殿下的聰慧,定能將那黎國公主拿捏在手上。”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明明可以防患於未然,何必非要以身犯險?”
“太子殿下也太誇大其詞了,不過是收個側妃而已,哪裏就至於如此嚴重。況且仇怨以解不宜結,隻要能和黎國修好,免去邊塞的戰亂,那您也能夠得到百姓們的敬仰不是?”
此話看似是在誇讚太子,實際上卻是說給皇帝聽的。
老皇帝一生碌碌無為,雖無大錯卻也沒有什麼過人的功績。
如今眼看著自己身體一日日地衰敗下去,而正值青春大好年華的太子不斷繼承自己的作為帝王的權勢,老皇子難免多疑。
回想起前兩日廖冀昌悄悄對自己說的那些話,他更是覺得太子此舉是在故意與自己作對。
“太子,你身為一國儲君豈能事事都隻考慮自己身利益!?朕不過是讓你娶黎國公主,又沒讓你上戰場,你為何推三阻四就是不肯點頭?”
“父皇誤會了,兒臣隻是……”
“夠了!”皇帝重重一拍禦案,“朕還沒死呢,朝中的事務還輪不到你來下定論!”
此話一出,殿內的大臣們紛紛跪地高呼息怒。
“哼!朕心意已決,不日便會派人去迎接黎國公主與使者。這門親事你結也得結,不結也得結。”
扔下這句話,皇帝直接拂袖離開。
作為皇室唯一幸存的繼承者,太子在親手處置了榮王造反一事後,已經在朝中站穩了腳跟。見他被皇帝責罵得狗血淋頭,不少大臣們在下朝之後紛紛上前安慰。
不遠處,景煜和淩曦以及沈逸航三人站在一處低聲討論著皇帝的態度。
“皇上怎麼回事?我怎麼覺得他是故意讓太子當眾下不來台。”
沈逸航補充,“還有那個廖冀昌,到這個時候了還敢和太子殿下作對,他是腦袋壞掉了嗎?”
說起此人,景煜環視一圈後劍眉蹙起。
“你們可有看到廖學士?”
他這麼一問,沈逸航也幫著尋找,然而殿內已經不見了此人蹤跡。
“奇怪,太子殿下尚且在此,他竟敢先於太子離開?也不怕禮部的那群言官參他一本不敬儲君?”
淩曦卻是注意到了剛才皇帝退朝離開的方向,閃過一截官袍的衣擺。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兩人看過去。
“他敢得罪太子,肯定是已經巴結上了比太子更有權威之人。小心些,這個廖冀昌有問題。”
一炷香的時間後,廖冀昌親自扶著皇帝的胳膊進了禦書房。
“皇上,您千萬別和太子殿下置氣。殿下還年輕,自然沒有您這般思慮周全。”
他不勸還好,一勸皇帝更是惱火。
“他年輕缺乏經驗,那更應該服從朕的安排。這才當上儲君幾日就已經開始得意忘形,連朕的旨意都敢忤逆!”
“皇上息怒。”
“你也別再勸了,黎國與咱們聯姻一事,朕是勢在必行!”
廖冀昌垂首稱是,嘴角卻是勾出一抹得逞的隱晦笑容。
“微臣還聽說了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最近太子殿下時常召見六部的官員去東宮議事,微臣私下裏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說……”
皇帝立刻敏銳地豎起了耳朵,“說什麼!?如實招來!”
“是!”
廖冀昌垂下眼眸,故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這些大臣們都說,太子殿下手段強硬,剛當上儲君就已收攏了六部重臣的心。甚至有人傳言,說不日便會聯合上奏,請求皇上提前將皇位傳給太子殿下。”
“混賬!”
皇帝果然出現了意料之中的盛怒。
“朕還沒死呢,他就想著篡位了,如此行徑與那造反的榮王又有何異!?”
廖冀昌噗通一聲跪下,“皇上息怒,太子殿下再怎麼說都是您的親骨肉,榮王豈能與之相提並論。”
“朕看他們都差不多,一丘之貉,半斤八兩!”
皇帝自從中毒之後,身體每況愈下,脾氣也格外暴躁。眼下他一發火,下意識地就像砸東西。身邊的徐朔眼疾手快地塞了一塊軟枕在對方懷裏,皇帝抓起來剛想扔,卻在看到上麵的圖案之後頓住了。
“這是?”
徐朔笑眯眯地開口,“皇上怎麼忘了,這是您去年大壽的時候,婉貴妃娘娘心疼您平日裏批閱奏章太過辛苦,特意親自給你做的軟枕。”
皇帝眼神變了變,“你把這個塞給朕作甚!?”
“皇上正在氣頭上,萬一砸到什麼堅硬傷了手就不好了。奴才也是一時情急,才把這軟枕給您。要不您拿它打奴才一頓解解氣。”
說著,徐朔就恭敬地跪到了皇帝麵前。
這下反倒是皇帝開始動容,“混賬,既然是貴妃親手給朕做的軟枕,豈能用來打你這個蠢東西。”
徐朔聞言卻是嘿嘿笑了起來,“皇上說的是,奴才蠢笨。”
被這麼一打岔,皇帝原本對太子生出的怒意便消散了大半。
廖冀昌悄悄皺了皺眉頭,暗中多看了徐朔兩眼。
……
……
時間一晃而過。
黎國公主比人們預想的來得還要快。
在對方的車隊入城的當日,皇帝強製命令太子親自出城迎接。
大理寺作為太子的後盾,自然擔負起了安防的責任。
寒風之中,淩曦和沈逸航一左一右分別落後於景煜半丈遠的距離,率領官兵站在城門口。
沈逸航挑眉望出去,遠遠便瞧見白色的車隊徐徐駛來。
“那就是黎國公主的車隊?怎麼瞧著像是在出殯?”
不知為何,淩曦在聽到他這個說法時內心隱隱生出不安感。
片刻之後,車隊終於臨近。
除了所有馬車都是白色之外,黎國人也都統一著白衣。乍眼看去,當真去出殯很是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