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顧語家離開,淩曦坐在馬車上沉默著想事情。
芷柔原本還有些興奮,但看到主子單手托腮怔怔地望著窗外走神的樣子,便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顧語在席間提到,欽佩淩曦能夠得到景煜和沈逸航的支持和維護,這讓淩曦聯想起最近景煜對待自己的態度。
自從發落了楊婷之後,景煜與她之間的相處模式就有些微妙。
隻是有公務交接的時候,景煜倒也不會扭捏拒絕,隻是私下裏再也沒有主動接近過她。
到底是有了隔閡了。
接連著休沐兩日,淩曦都留在府中好好休息,把之前虧欠的精氣神養回來。
午膳剛畢,淩曦正想著看會兒消消食就去午睡,卻突然接到了沈府小廝的傳話。
“淩大人,我們少爺說今日難得天氣好,特意在城外的清涼台設宴,請您前去享用。”
淩曦抬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果然是豔陽高照。
前幾日一直陰雨連綿,不僅屋子裏潮濕,就連人的情緒也受到影響,徒生了些不必要的鬱氣。
淩曦這邊還在猶豫,芷柔卻是先開口勸道。
“公子您不是常說一年之計在於春嗎?眼下春色爛漫,您是該出去走一走的,一直拘在屋子裏才是辜負了好時光。”
聞言淩曦勾唇一笑,不鹹不淡地斜睨了對方一眼。
“你倒是嘴巴越來越厲害了。行吧,替我更衣。”
“是。”
見淩曦同意了,傳話的小廝趕緊將準備好的輿圖留下。
“清涼台不難找,淩大人隻需讓車夫順著圖中標注的路線走就行了。小人先行一步,回去向我家少爺複命。”
說起來既然是沈逸航派人來請,理應讓小廝留下帶路的。但因為雙方關係已經熟稔到了一定程度,淩曦倒也沒計較這些虛禮。
見沈府的小廝要走,她便讓院子裏的丫鬟送了出去。可等她按照約定來到清涼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是上了沈逸航的當。
“景大人,您怎麼在這?”
驟然見到淩曦出現,景煜也覺得意外。
“逸航約我來此,說是有要事相商。”
“我也是沈兄約來的,他說今日天氣好,適合走動踏青。”
“……”
兩人相顧無言了一瞬,自然都反應過來這是沈逸航做的局。許是他們兩人近幾日疏離的態度有些明顯,讓沈逸航都有了察覺。這才主動想了這個法子約他們出來,
以此拉近距離。
淩曦歎氣,倒也沒有怪罪對方的意思,反而替沈逸航開脫道。
“沈兄也是好心,還請景大人不要苛責。”
“不會。”
見對方神色淡淡,淩曦便主動拱手告辭。
“既如此,那下官就不打擾景大人賞景了。”
眼看她轉身欲走,景煜卻突然開口把人留下。
“清涼台曾是前朝皇家別苑,風景旖旎。既然來了不如留下一觀,也不算拂了沈少卿的好意。”
淩曦腳步一頓,有些詫異地望了過去。
注意到她這般眼神,景煜竟忍不住有些失笑。
“怎麼這樣看我?”
淩曦摸了摸鼻梁,“下官以為,景大人暫時不想與我接觸。”
“沒有的事。”
景煜想也不想便矢口否認,速度之快,語氣之堅定倒是連他自己都驚訝。
淩曦抬眸看去,正好撞進對方明眉銳眼的雙眸中。以往這雙眼睛總是充滿著沉穩睿智,此刻卻混雜著濃濃的猶豫和疑惑。
淩曦心中一澀,“景大人可想清楚了?”
她還記得,之前解了青樓危機後曾問過景煜會不會揭發自己,對方當時的回答是需要再想想。
景煜自然也記得這件事,麵對淩曦清澈純淨的目光,他這次倒是沒再主動避開,隻是心裏仍舊是懷有疑慮。
見對方一直沉默不語,淩曦自嘲地笑了笑。
“看在以往的份上,景大人在揭發下官之前能不能提前通個氣,好叫下官有時間準備行李跑路?畢竟是下官曾高中榜眼,一旦暴露便是掉腦袋的事情。”
“別說了!”
突如其來強勢的訓斥聲止住了淩曦的話,景煜不知為何,一聽到她提到“掉腦袋”三個字就心中鬱結,抑製不住的怒火直衝天靈蓋。
但等他冷靜下來,又後悔不該用這樣的口氣與淩曦說話。
深吸一口氣,景煜重新和顏悅色地解釋道。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換個地方聊。”
清涼台之所以得此名,正是因為前朝的皇帝的某位愛妃喜歡這裏的清涼湖,便著人在湖中心修建了清涼台供妃子在夏日裏納涼。
順著景煜的視線看過去,碧波蕩漾的湖水中偶爾有小舟泛過,的確是說悄悄話的好地方。
在景煜的安排下,兩人也尋來一艘小船渡湖,隻是他沒有讓船夫跟隨,而是親自接過了船槳。
清涼的湖水在春日豔陽的照耀下泛出粼粼的波光,等小船穩定地漂浮在湖上之後景煜便收了船槳,任由它隨波追流。
淩曦坐在狹小的船艙中,已經沏好了茶水。
“上船之前讓船夫備的新茶,雖不是什麼名貴品種,但好過陳年的舊茶梗。景大人且嚐嚐。”
景煜並不是一個會在飲食上挑剔的人,但他畢竟身份擺在那裏,平日裏的吃穿用度自然不可能差了去。
即便是偶爾出訪查案,隨行的蕭然也會帶上一包特製的茶葉,盡量讓景煜喝得舒服些。
所以當淩曦把泡好的新茶推到自己麵前來的時候,景煜眸光閃了閃。
如果今日赴約的是沈逸航,對方也會要求下人準備最好的茶水招待。但那是因為出於對他身份的敬畏與尊重,卻非淩曦這般,是真切地把自己的喜好記在了心上。
接過粗糙的青瓷茶杯,景煜並不著急入口,而是捂在手中端詳了許久。
淩曦知道他在思考,便也沒出聲打擾。
直到杯中茶水隻剩六分熱,景煜這才徐徐開口。
“你既然敢女扮男裝入仕,淩尚書又默認首肯,那我相信你們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不過作為上峰我不得不提醒你,一旦暴露,淩府將要麵臨什麼樣的局麵。
我記得你府中尚且有幼弟幼妹需要照顧。”
淩曦抿了口茶水,清透的水珠浸濕了唇瓣,使得那抹粉色更加明嫣誘人。
“多謝景大人提醒,隻是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身為人子,豈能袖手旁觀。”
此話一出,景煜的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
他早該想到,淩曦不惜女扮男裝入仕,卻從一開始就態度鮮明地要入大理寺,肯定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
“你想為許氏一族翻案。”
“不錯。”
既然都聊到了這一步,淩曦自然不必藏著掖著。景煜如果現在不揭發她,那以後便是盟友。
景煜沉思了片刻,主動提起當年的案子。
“早在二十年前,許氏商行就已經遍布啟盛國。當時正值皇上想要打通與境外的商路,促進國與國之間的往來,對待商人的態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寬容。
你外公許遠山抓住了時機,以一己之力把許氏商行發展壯大,無論是才敢還是才情方麵都是佼佼者。
隻是樹大招風,懷璧其罪,許氏商行太過打眼,自然會惹來一些人的嫉妒。”
淩曦聽他這麼一說,立刻挺直了脊背,眼中更是迸發出灼人的精光。
“景大人可知道當年是想要侵吞我許氏一族的家產?”
“……”
景煜微微搖頭,並沒有直接回答。
“聽你這麼說,淩尚書這些年來似乎也沒有放下過對此案的追查?”
淩曦沉默了一瞬,還是老實承認。
“是,我也是在接觸了宋旌華之後才知曉,原來父親當年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既如此,那他可有查到過什麼線索?”
“有,但也不完全有。父親曾告誡我,當年動許家的人身份貴不可言,不是我眼下可以招惹得起的。”
景煜深深看了她一眼,瞳孔中倒映出淩曦明豔的五官。
“這就是答案。”
淩曦身子一僵,臉上的血色明顯退了下去。她手指緊緊攥著茶杯,修長的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大人的意思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皇上蓄意將許家養肥養大,在……”
“不是皇上,至少不是皇上的原意。”
不等淩曦說完,景煜就直截了當地打斷了她的話。
“樹大根深,許家能做到把商行開遍啟盛國各州各地,其手下自然關聯著萬千百姓的生計。牽一發而動全身,許家轟然倒台,當時可是引發了不小的動蕩。
這不是皇上想要看到的。”
淩曦臉色慘白如金,心跳如鼓。
雖然她也曾猜想過這件事可能有皇家的手筆,但真正得到驗證,還是壓抑不住心中的仇恨。
“大人說不是皇上的本意,但許家倒台之際,皇家還是狠狠地推了一把。”
景煜看到她這副神色,心下便是微沉。淩曦為了許家的案子付出良多,他不想欺瞞對方,但在看到她對皇室充滿憤恨的眼神時還是不自覺感到難受。
可能就是因為他與皇室之間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