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硯台嘭得一聲砸下,摔成了兩瓣,其中的墨水濺出來,弄髒了淩宇堯的官袍下擺。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淩宇堯會惶恐地跪下求饒時,他卻彎腰把摔壞的硯台拾了起來。
“微硯造型大氣沉穩,所研磨出的墨水更是濃鬱飽滿,一向被世人視為我啟盛國最好的硯台。然而我啟盛國地大物博,卻還有一種鮮少為人所知的墨水。不知皇上可聽聞過海寒草?”
皇帝聽著淩宇堯平靜的話,心中的怒火逐漸被好奇所取代。
“你想說什麼?”
淩宇堯雙手將摔壞的硯台放回禦案之上,順帶將染黑的掌心展示給皇帝。
“海寒草出自海水當中,其搗出的汁水為墨綠色,可用於書寫。隻是在墨跡幹透之後,原本的字跡就會神奇地消失,除非將所書寫的信紙完全浸於水中,字跡方可再次顯現。”
話剛說到這裏,譚泊清心中就升起了濃濃的不安情緒。
淩宇堯後退半步,恭敬地跪在了皇帝跟前。
“皇上有所不知,其實微臣一早就懷疑譚泊清心懷不軌,與吳州貪腐與囚禁學子一案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故而微臣深思熟慮之後,一方麵聯合大理寺卿景大人設下陷阱,一方麵派遣犬子淩元沛與鄒淵接觸,引誘其上鉤。”
“不可能!”
譚泊清不等淩宇堯徹底說完,就著急忙慌地想要截斷他的話。
“鐵證當前,淩尚書還想強詞奪理不成?就算皇上平日裏對你信任有加,也不會被你所騙的!”
皇帝目光在淩宇堯和譚泊清之間來回轉了一圈,最後幹脆看向景煜。
“景煜,你來說。”
“啟稟皇上,淩尚書所言為真。自萬乾書院一案後,微臣就一直懷疑吳州學子案另有隱情。正巧淩尚書的二公子淩曦發現了些許蛛絲馬跡,於是便提出了刑部與大理寺聯合布局,引誘真正犯人上鉤的辦法。”
景煜話剛說完,周遭的驚呼聲就淹沒了金殿。
“我沒聽錯吧?刑部居然和大理寺聯合?”
“真是前所未有!”
“我怎麼記得前些日子,淩尚書與景大人還在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把皇上都給氣病了?”
聽到這樣的言論,景煜卻是嚴肅糾正道。
“當時淩元沛尚且因為殺人嫌疑被囚禁於大理寺,為了讓譚大人不起疑心,本官與淩尚書才不得不演了這麼一出爭鋒相對的戲碼。驚擾的皇上,是微臣之罪。”
皇帝喉頭略微滾了滾,雖不像其他大臣那般震驚得目瞪口呆,但眼底的錯愕還是掩飾不住。
“所以,這和淩尚書剛才說的海寒草有什麼關係?”
淩宇堯解釋道:“剛才譚大仁呈上的所謂證據,都是微臣與景大人一起製作的,每封信上都以海寒草的汁液為墨水,加蓋了景大人的私章。故而有此可以證明,這些信中內容都是假的。
譚大人為了陷害微臣,故意設計讓犬子偷盜書信,卻不知黃雀在後,自己反而暴露了真麵目。”
皇帝聽完直接下令,“打盆水來,朕倒是要見識一下,這海寒草到底有何特殊。”
宮人奉命端來了涼水,景煜親自上前將書信放入水中。片刻之後,原本雪白的信紙上緩慢地浮現出了淡淡的綠色。
“皇上請看。”
皇帝好奇地站起身來,探出頭仔細查看。隻見信紙上淡綠色的私印圖案不斷加深,最後變得清晰可見。
“果真是你的私印!”
皇帝揮了揮手,宮女便端著銅盆,依次讓在場的大臣們也看了個清楚明白。
當證據傳到譚泊清麵前時,他的臉色瞬間麵如死灰,推搡地跌坐下去。
被反剪著胳膊的鄒淵見狀不甘心地怒吼,“撒謊!他們在撒謊!這些信都是我與淩元沛協議得來的,不可能為假。淩元沛當初為了能從秋闈中脫穎而出,以這些書信為報酬與我交易,私下裏調換了與其他考生的考卷!”
淩元沛聞言心虛地快要暈倒,嘴唇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而淩曦卻是咋舌一聲反問,“那淩元沛可有上榜?”
鄒淵道:“本是上榜了,後來卻被人發現了端倪,重新複查了考卷。”
“那你可知為何會有人複查考卷?”
“……”鄒淵眼神卻死死盯著淩曦,“是你?”
“不錯。都說知子莫若父,淩元沛能不能中舉,我爹再清楚不過。所以當你以此為由蠱惑淩元沛的時候,局便已設下。”
此時鍾明傑回想起之前淩曦與蔣卓等人突然出現在他和景煜的聚會上的事情,恍然大悟道。
“原來你當時是故意來提醒本官的。”
淩曦淡淡一笑,衝鍾明傑拱手道歉。
“當時情況特殊,未能及時與鍾大人解釋事情的原委,還請大人見諒。”
鍾明傑看向淩曦的眼神瞬間放出光來,“原來不如此,之前是我誤會你了,還以為調換考卷一事是淩氏在操縱。如今回想,都是譚泊清在作祟。”
有了鍾明傑的佐證,鄒淵與譚泊清更是有嘴都說不清。
淩曦餘光看了眼自己老爹手上的墨水,幹脆接過宮女手中的銅盆,親自端到淩宇堯的跟前。
淩宇堯也不客氣,直接就著盆裏的水把手中墨水洗淨,猶如去除了自己身上的汙點與嫌疑。
“皇上,事已至此,種種證據都指向了譚泊清。依微臣之見,已經沒有繼續審下去的必要了。請皇上將譚泊清交由刑部看押,重啟對吳州賑災銀兩以及欽差之死案的調查!”
同時景煜也拱手請旨,“還是交給大理寺來查吧。畢竟當年淩大人已經舉薦過欽差大臣前往吳州,到頭來除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小官之外,並未查到事件根本。”
淩宇堯眯眼,“正是因為刑部有了之前的經驗,這次才能更好地為皇上分憂。至於景大人,你與過世的吳大人本就是好友,恐怕很難在查案中保持公正。”
眼瞧著剛才還一唱一和的兩人突然又恢複了針鋒相對的狀態,皇帝在無奈的同時卻也悄悄鬆了一口氣。
“好了,此事折騰了許久,總算是暫時有了結論。景煜,你先將譚泊清帶回大理寺。”
皇帝說罷起身離開,殿上的大臣們紛紛跪地恭送。
譚泊清被剝去官袍帶離現場,跨過金殿大門的時候卻毫無征兆地衝著淩宇堯大聲嗬斥。
“你以為自己這樣就算贏了嗎?錯!我死了,下一個就是你!跑不掉,都跑不掉……”
周遭的人聽了此話,都朝淩宇堯投去或擔憂或幸災樂禍的眼神。畢竟譚泊清曾經可是他的左膀右臂,如今兩人翻臉,是否意味著淩宇堯一黨會受到牽連?
淩曦不悅地蹙了蹙眉梢,“故弄玄虛,嚇唬誰呢?”
淩宇堯卻毫不在意,“不必理會。”
經過一日的折騰,父子三人總算是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淩元沛從上車之後就忍不住抱住淩宇堯的大腿哭訴起來。
“父親,兒子錯了,求您原諒兒子這一次。”
淩宇堯疲憊地揉了揉鼻梁,“求我做什麼?你與外人勾結,又不是為了陷害我。”
“……”
淩元沛一陣沉默後,漲紅著臉轉向了淩曦。隻是他道歉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堵了回來。
“大哥還是先起來吧,我又不是你的長輩,受了你這一跪怕是要折壽了。”
淩元沛喉頭滾動了好幾下,終究拉下臉來向淩曦道歉。
“之前都是我不對,多謝弟弟替我解圍。”
淩曦笑得幹淨明媚,隻可惜卻少了幾分真誠。
“兄弟之間說這些做什麼,反正以後夫人刁難我的地方也不會少。”
“……”
淩曦一語成讖,父子三人剛回府,宋嫣就抱著淩元沛又哭又笑地鬧開了。
“我的兒!你可總算回家了,娘擔心死你了。”
感受到家的溫暖,淩元沛才有種腳踏實地的安全感。他抽噎了幾下鼻子,沒出息地抱著宋嫣大哭起來。
淩曦沒興趣觀摩別人母慈子孝的場景,直接衝淩宇堯拱手告辭。
“兒子就先回去了,辛苦了一日,爹爹也請早些休息。”
誰知宋嫣見狀卻一聲厲嗬,“站住!”
淩曦停下腳步,向對方投去困惑的目光。
“夫人還有何吩咐?”
宋嫣一手攔著淩元沛的胳膊,一手指著淩曦嗬斥起來。
“之前讓你為我們元沛作證,你卻陰陽怪氣不肯答應。如今我們元沛放出來了,可見他就是冤枉的。今日我便要好好與你算賬!”
聽到宋嫣的話,淩元沛不由得想起剛才淩曦在馬車上的言論,尷尬地腳趾頭都要把鞋底扣穿了。
“娘,您別這樣。”
宋嫣卻以為他是在怕淩曦,十分霸氣地說道。
“兒子別怕,今日有娘還有你父親在,淩曦他若是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那他就是故意陷害手足,犯了家規!”
“陷害手足,的確是犯了家規。”
原本已經準備去休息的淩宇堯聽了宋嫣的話,難得點頭讚同。
然而等注意到他冷厲的目光時,淩元沛卻瑟縮地打了個寒顫。
“父,父親。”
淩宇堯沉聲下令,“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告訴你母親,然後自己去祠堂跪著領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