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開成五年冬,太子李珃以巫蠱亂宮,遭誅殺。史稱河陰之變。太子薨,肅王李愬恭以身殉國。嬪妃隨侍盡殉葬。
六年春,皇帝推罪己詔,稱自己見賢而不能任,見不肖而不能退,以致釀成大禍。痛失國之棟梁,為朕心頭巨創。為祈福祝安,特禱告太廟,削賦稅,輕徭役,大赦天下,並改年號開成為霸安。
十六年後。
霸安二十一年三月,皇帝頭風舊疾發作。禦詔肅王長子李元雍入宮。
二十一年四月,朔方節度使奉天子詔,詔令折衝府左威衛淩朝暮麾下,中郎將魚之樂返京。
六月,岷州城。
魚之樂與城門守備勘驗關輿,率三千親兵緩轡入城。此時天將黃昏,城池之中悄無人煙,荒涼異常。
魚之樂皺眉道:“我怎的聞到一股血腥之氣?”
董之武提了手中長刀,策馬隨在魚之樂身後,眉頭緊鎖,低聲道:“魚將軍,岷州為陝甘要衝,我在邊疆亦聽雲城內繁華不遜於中原大城。此時應當是晚飯時分,然而人煙俱無,恐有變故。”
魚之樂騎馬走過城中最大街道,見道路兩旁街門闔閉,商鋪歇夜,黑漆漆的巷子中影影綽綽不知道掩藏了什麼,他膽色極大也不懼怕,微笑道:“莫不是岷州刺史貪墨太多,見了咱們當成巡城禦史,於是殺人滅口,卷款而逃?”
董之武皺眉道:“咱們隻是進京述職,凡事小心為妙,大將軍說了,要我看著你……”
魚之樂啞然失笑,回頭卻聽見城門下鑰,嘩啦啦的鐵鏈作響,斥候來報,竟然是被人從外麵關上了大門。
仿佛是甕中捉鱉一般。
探訪的細作也匆匆歸來,好似見了了不得的東西,以葛巾掩住了口鼻,稟道:“將軍不可再前進!前方民居中,俱是得了時疫的百姓,被鐵鏈鎖在各自家中。岷州刺史早已避出城外,鎮日鎖城,許進不許出,要將這一城之人活活封殺。凡有靠近城牆者,不分緣由一律斬殺。”
魚之樂勒馬站定。他翻轉刀尖頂了頂自己的頭盔帽簷,冷冷笑道:“莫不是岷州刺史想升官想的瘋了,要拿這一城人的命染一染他的烏紗?還是看我們孤身進城,想要將咱們當成替罪羊?”
董之武與他同職多年,最是了解這無賴之徒的不軌想法,他立刻出聲製止:“魚將軍三思!咱們奉大將軍之令進京,沿途勘驗關文,不得多生是非。咱們去解釋清楚也便罷了,立刻出城就是,這等地方事務,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
魚之樂調轉馬頭,溫和的笑道:“董將軍思慮周詳,那麼,咱們這就去交涉一番,快點離開這座墳墓吧。”
既然已成墳墓,怎能出的去?
高牆之下不知道何時站了一個讀書人,儒冠儒巾,大聲斥罵岷州刺史荼毒人命,遇到瘟疫隻知苟延殘喘,不肯上報朝廷,竟然封城要將一城百姓囚禁致死。
那男子書生意氣,竟孤身一人在這城牆之下,重軍之中,為民請命。他句句天下百姓,為官之道,句句江山社稷,皇恩浩蕩。於這幫妄圖填人命做富貴階梯的歹毒官吏耳中,何其刺耳。
固然勇氣可嘉,卻實在是自掘墳墓。城門之上陣陣騷動,頃刻黑暗中流星一箭射來,直奔麵門。
魚之樂身後閃出一名將領,手搭長弓利落射出一箭,長箭受阻方向一偏擦過男子肩胛,殷紅鮮血立刻沾染了男子身上青衣。
董之武麵色疑慮,低聲吩咐道:“成安不可!若生是非他們必然不肯罷休,快回去。”
鞠成安背起長弓,拇指向下,朝著魚之樂做了一個鄙夷的手勢。
魚之樂冷眼看著董之武言辭恭謹滿嘴同僚,要將躲在城樓之上的岷州刺史說動,放他們出去。
他口幹舌燥說了半天,城門之上,火把之後,沒有一人前來應聲。隻聽得董之武回音繞梁,聲如洪鍾:“我等奉陛下之命,要前往長安稟報北疆布防,若有延誤,你我都吃罪不起……”
魚之樂默不作聲半晌,抬腕做了一個手勢,三千親兵立時刀劍出鞘,金鐵鏗鏘,人人做好了攻城的準備。
高牆上下,弓弩蓄勢,兵甲鮮明。
魚之樂坐於馬上手揮馬鞭,望向那黑漆漆的城牆,獰笑道:“本將在北疆職守十三年,頭一遭進京,就給我這等下馬威。”
他縱馬緩緩行至青衫男子身旁,從懷裏掏出一個黃玉瓷瓶兜頭扔給他,道:“你且拿著,去往客棧治傷。本將今日刀要見血,不能牽涉你這個無辜的秀才。城裏不太平,你孤家寡人,萬事小心。”
青衫男子接過錦囊微微抿唇,說道:“多謝將軍救命之恩,日後倘能再相見,定當——”
魚之樂揮揮手,截斷他的話:“本將救你不過順手之勞。到了明日也不會記得今天發生何事。你不用說什麼報恩的話,本將不信也不愛聽。快走。”
青衫男子甚少見到這等爽快又無賴的兵痞,也不糾纏,拱手施禮便帶著家仆匆匆離去。
魚之樂看他走遠,勒馬行至城牆下,馬鞭在夜空中尖尖炸響,身邊諸將立刻扯著嗓子高喊:“守城將領是哪個王八蛋?給老子滾出來!”
城門守備何兆從堞垛後探頭,怒道:“岷州城奉刺史之命執行宵禁!爾等何人,夤夜在城樓底下大聲喧嘩?”
董之武高聲喝道:“吾等折衝府左威衛淩朝暮大將軍麾下!”
何兆應道:“左威衛將領眾多,誰認識淩朝暮何人!便是朔方節度使親臨,今夜此時,也休想踏出岷州半步!”
魚之樂探身取過震天弓,手搭鋼弦,閃電般射出一箭!
守備慘呼一聲身子癱軟,從高聳的城牆上直直墜下,沉悶一聲噗通摔倒在地。鮮血和著腦漿,緩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