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淵陪她一同前往,但他不進去,在外頭等著她,有些情緒,她或許需要一個消化。
冷霜霜已經被關押在死牢裏,死牢不分男女,但是有單獨的監房。
這死牢監房沒有一絲陽光可以照到,一片矮矮的圍牆築建起生死之界。
這裏充斥腥臭,腐爛,血腥,死寂的味道。
關押冷霜霜的監房小且矮,並非密封,有一扇門,需要彎腰才能進,有一小小的窗,隻有三根窗柵。
這小窗戶,可以看到裏頭的情況。
帶領錦書進來的衙役對著小窗口喊了一聲,“為你通知過了,蜀王妃不來,也沒有任何的話跟你說。”
監房內傳出了嘶啞古怪的笑聲,“哈哈哈……”
衙役推門進去,在裏頭為她點上一盞燈。
這種情況不罕見,送人走的時候,都會點上一盞燈,希望犯人下輩子走光明的路。
衙役點燈之後,便退了出去,站在一排監房外的巷口守著,等一會兒來收屍。
錦書所站立的位置漆黑陰暗的,她通過小窗口能看到監房裏的冷霜霜,但冷霜霜卻瞧不見站在漆黑中的她。
初七的月亮,十分黯淡。
錦書靜靜地望著監房裏的人,準確說來,那是一條蟲。
一條麵容腐爛的蟲。
她躺在監房裏幹燥的稻草上,手裏握住那一根長針,依舊在桀驁地笑著。
她笑得整個身子都蜷縮起來。
她已經笑了很久,從父親來的時候就開始笑了。
多可笑。
他說作為蘭寧侯府的女兒,她違背了家訓,謀害親姐,罪大惡極,蘭寧侯府容不下她,這個世間也容不下她。
不是不能救她出去,但救了,便是置國法於無物,蘭寧侯府一輩子忠心朝廷,絕對不會徇私枉法。
聽了這番話,她就笑,笑得不可自擬。
蘭寧侯忠君愛國,所以容不下她這般罪大惡極之女,太正義了。
大義滅親。
她想見冷箐箐,就是要告訴她,別以為自己贏了,沒有,作為蘭寧侯的女兒,一輩子都不會贏的。
總有一天,她需要為這個家族,犧牲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
因為,侯府的女兒,都是要為男兒們鋪路的。
所以她不用太得意,遲早也是要輪到她的。
她笑罷,眼底的絕望才慢慢地籠罩起來。
她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長針,對準自己的脖子,用力插了進去。
針粗,但不算很粗,紮進去鮮血溢出,沒有呈噴湧狀態。
眼睛閉上的一瞬間,她看向窗口,那是一個生天。
漆黑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張臉,一張熟悉又很討厭的臉。
落錦書。
她全身肌肉緊繃,猛地坐了起來,踉蹌撲到了小窗口,眼睛轉過去角落,粗暴地罵了一句,“賤人!”
她計劃失敗的原因,就是這個賤人。
如果不是這賤人救回冷箐箐,她已經嫁入王府,成為繼任蜀王妃了。
她怒道:“賤人你休要得意,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錦書看著鮮血披流而下的冷霜霜,眉頭皺起。
她所站立的位置,雖然能清楚看到冷霜霜,但是,冷霜霜決計看不到她。
不是光線明暗的緣故,而是她麵前有一株歪脖子樹阻擋。
而且,冷霜霜並非是衝她的方向怒吼,而是吵著西北角。
她看向西北角,並無任何的異常,那是死牢高大的圍牆,甚至連植物都沒有一株的。
“賤人,”冷霜霜很是激動,使勁拍著窗柵,力竭聲嘶地吼著,“你這個賤人壞了我的事,我詛咒你下十八層地獄……”
激動加速了血液的流動,鮮血從流下變成了噴湧,她一雙充血的眼球幾乎要爆出來般猙獰。
她慢慢地倒在了窗口下,錦書所站立的位置,也瞧不見她了。
隻能聽到冷霜霜垂死時候發出聲音,像急亂的風粗暴迅速掠過,很快便歸於平靜。
從頭到尾,冷霜霜都沒有看向過錦書所站立的方向。
但是,她嘴裏所喊的那個賤人,是錦書。
大量出血的時候,腦子缺血缺氧,會出現幻覺,一點不奇怪。
冷霜霜認為,她的人生之所以一敗塗地,全是因為落錦書救了冷箐箐開始。
她在臨死之前,執念成了幻覺,以最後一口氣發泄心頭的怒火。
錦書沒靠近那個窗口看,隻是靜靜地再站了一會兒,眸光從小窗口轉移到西北角。
依舊是什麼都沒有。
一陣微風拂麵而來,暖暖的,是帶著初夏夜晚的氣息。
她閉上眼睛,心頭似乎有些感應。
或許一切都是荒謬的,但這一刻她希望是真的。
希望妹妹在,希望她親眼看到仇人死了。
少淵見她久不出來,便進來尋她。
暗黑之中,他高大的身影漸漸走近,眉目模糊隻見他麵容的輪廓,“錦書。”
他喚了一聲,見到了站在歪脖子樹後的她,便快步前來。
他的手習慣地尋找她的手,兩手相牽,他道:“我們走吧。”
空氣中充斥的濃烈血腥氣息,讓他知道該死的人已經死了,那就沒必要久留此地。
錦書沒做聲,與他緩緩走出去。
上了馬車,藍寂便飛快趕車,免得太晚回去,殿下又沒得好睡,明日早朝。
錦書撫摸著自己的臉頰,仿佛那一道微風,就是她以為的那個人。
“心情怎還不好了?”少淵問道。
錦書靠在他的懷中,“沒有不好,也沒有很好,我也不是很喜歡看著一個人死去的。”
少淵的口頭禪就是那一句,“錦書心善。”
錦書喃喃地說:“是的,錦書心善。”
心善的是她的妹妹,那一位錦書,可惜被害死了。
如果她沒死,自己沒來,妹妹依舊是在蜀王府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或許很多人都知道雲靳風不會善待她。
但是或許也很多人沒想到雲靳風可以狠毒至此。
以為她在蜀王府縱然不好過,但日子總能過下去,好過在外頭孤苦伶仃。
腦海裏浮現蜀王府一年的記憶,她都會感激冷箐箐,因為是她給了妹妹最後的溫暖。
少淵握住她的手,一路沉默。
有些時候,錦書想要安靜,他便不說話。
錦書也沒說話了,依偎著他,聽著馬車噠噠噠地走在青石板大街上,空氣中湧動都是屬於夏日的溫熱。
夏天是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