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母還在不知所措的時候,金盛蘭也抬頭看向自己母親的方向。
“阿娘,你幫我取吧。”金盛蘭溫聲說。
金母聽到這聲軟糯的‘阿娘’,眼眶霎時紅了,她吸吸鼻子,一步一步挪移似的走到金盛蘭麵前。
金盛蘭的視線還沒有恢複,這半個多月來,她都是在黑暗中渡過的。
好在她本來也是個病人,上床下床都需要人攙扶著,自己也做不了太多活動,對她不算有很大的影響。
不過這段經曆對金盛蘭來說還是很獨特,她發現曾經自己看得見的時候,總是很在意自己身上那些醜陋的疤痕。
可是當她突然看不見了,她每日琢磨的不是自己的疤痕如何醜陋,別人看見了如何嫌棄自己,她腦子裏想的是藍藍的天空,院裏的柿子樹,樹上的鳥兒,還有花圃裏母親種的小花。
她有些後悔自己從前怎麼沒有多仔細看看,整日隻顧影自憐,以至於當她回憶這些東西的時候,腦子裏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聽著母親的腳步一點點靠近的聲音,金盛蘭原本因為緊張跳個不停的心髒忽然就平穩了下來。
就算沒治好又如何呢?她還活著,而且是健康地活著,頂多是身上比別人多了些生活的留下的印記。
她還有母親,還有剛認識的新朋友鴻雲,比她年長不了幾歲卻教會了她很多道理的池大夫,還有一個叫趙明德的小藥童,經常會說笑話逗她開心,還有池大夫的另外三個隨從,雖然經常看不到他們的人影,但寥寥幾麵對她也都尊重關心,從無任何鄙夷。
金盛蘭頭一次意識到,錯的不是她受了傷變得醜陋,而是那些因為她的傷疤醜陋嘲笑她的人。
比起在意那些嘲笑她的人,她更應該多看看那些一直關心著她的人。
黑暗的視野忽然有了一絲光亮,像太陽的金光又像黑夜中唯一的白光,刺激得金盛蘭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緊接著她反應過來什麼,渾身一僵。
金母還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恢複了光明,她來到金盛蘭麵前,沒有馬上去拿掉女兒身上的魚皮,而是半蹲下來,目光溫柔慈愛地看著金盛蘭。
“蘭兒,無論如何,娘都會一直愛你。”金母握著女兒的手。
她本想說一直陪著,可她知道那不太現實,年齡的差距是無法逾越的,她也不希望自己白發人送黑發人。
那麼就算不用陪伴她,但隻要一直愛她,哪怕在她離開後,女兒想起她依然覺得這世上有人愛自己,那就夠了。
從金盛蘭這個角度,她輕易地就能看見母親的全貌,也一下就發現了母親額角耳側不知何時出現的雪白發絲。
她的視野忽然變得模糊,努力忍著還是沒忍住讓眼淚掉下來了。
“傻孩子。”金母輕笑了一聲,鼓起勇氣看著女兒的頸部,深吸一口氣後,顫抖著手將那片幹枯的黑色魚皮一點點揭開。
鴻雲也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
隨著黑色的魚皮慢慢被掀起,粉嫩泛著紅的肌膚慢慢露出它的樣貌,金母呆住了。
金盛蘭看到母親呆愣的模樣,心下一沉,但這次她沒有馬上憂傷,在悵然了一會兒後心情慢慢平靜。
沒關係,她還活著就很好。
城主府那個丫鬟的事兒她都聽說了,那個丫鬟很可憐,最終沒能從火場裏跑出來,她是幸運的,她還活著呢。
“池大夫。”金母哽咽著看向池雲箏,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這豈止是驚喜?簡直是金母想都不敢想的程度。
她原以為頂多就是疤痕比從前少一些,隻要淡一些也滿足了,可是她沒有想到,池雲箏居然真的做到了沒有留下任何疤痕。
盡管目前被展現出來的隻有這一塊區域,不過半個巴掌大小,但金母堅信,其他地方的皮膚定然也和這兒的一樣。
鴻雲也很激動,捂著嘴巴才沒讓自己哭出聲音。
她既為金盛蘭感到高興,也為醫術感到震驚。
如果說之前學醫隻是因為池雲箏要她學醫,那麼從這一刻開始,鴻雲心裏已經自發有了一個念頭——她要努力學好醫術!
“這第二張魚皮,就由金小姐親自來拿掉吧。”池雲箏說,轉身拿了個銅鏡出來。
如果沒有金盛蘭的勇敢,池雲箏的治療也不會順利。
即使池雲箏能夠清楚知道在疤痕剝離的過程中金盛蘭忍受著怎樣的疼痛,但池雲箏明白自己永遠沒辦法感同身受,那樣的痛苦隻有自己親身經曆過才知道。
金母聽到這話愣了愣,隨即激動地看向金盛蘭,“蘭兒,你能看見了?”
金盛蘭紅著眼睛點點頭,金母也紅了眼眶,眼淚好像怎麼擦都擦不完。
“娘,別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金盛蘭溫柔地給母親擦掉淚痕。
金母還是止不住眼淚,但這次確實高興地落淚。
她親自接過池雲箏遞來的銅鏡,雙手端著放在金盛蘭麵前。
金盛蘭一垂眼就看到了鏡子裏那紅嫩嫩的肌膚,盡管顏色還有些過於粉紅了,但那上麵當真沒有一絲疤痕。
金盛蘭剛才還讓金母不要哭,可她自己看到後眼淚卻是奪眶而出。
金母什麼也沒說,隻是微笑看著女兒,穩穩地端著銅鏡。
金盛蘭抽噎兩聲,原本放在頸間的手忽然一頓,移到了自己臉上。
她湊近銅鏡,眼神溫和又沉靜地注視著鏡中的自己,緩緩撕掉了臉上的魚皮。
粉嫩的肌膚出現在銅鏡中,如果不是金盛蘭從前日日對鏡自攬,她幾乎想象不出這裏曾經有著極其醜陋的疤痕。
她怔怔地撫摸著臉上滑嫩的肌膚,沒有那種硌人的手感,也沒有稍微熱一些就灼燒般的疼痛,她臉上曾經戴著的‘鱗甲麵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