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月剛剛說話的時候便趁機往後退了幾步，當時軒轅羽沉浸在她的話中並未發覺。也是因此，當鍾離月拿起擺在劍架上的軒轅劍一劍刺入腹中的時候，軒轅羽根本就來不及了。
軒轅劍下再無生魂，哪怕是神魔也毫無例外，鍾離月這是抱了必死之心。
她的身子緩緩落了下去。
軒轅羽衝上前，一把抱住她即將倒在地上的身子，“月兒。”
鍾離月忍住喉嚨處湧上的一絲腥甜，她的時間不多了，她能看見她的時間也不多了。
生命最後彌留之際，她多想告訴他，她縱然因為他傾心於青檸上仙雲子冰而失落過、傷心過，卻從未違背過自己的良心做過錯事。她多想一把抱住他告訴他她一直知道他從未變，還是一直在心底寵愛著她，說出那些傷他心的話隻是迫不得已並非她本意。她多想告訴他，她還是他心中那個會闖禍，會撒嬌，會在他說了師兄生氣了之後乖乖把事情和盤托出的師妹。
隻是，不能說。
哪怕他一直不相信，她卻不能推翻自己的話。
鍾離月用盡自己全力推開那個她留戀的懷抱，卻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軒轅羽趕緊又湊上前一把摟住她，“月兒，你會沒事兒的，你會沒事兒的。”
鍾離月閉了閉眼，罷了，反正自己也要死了。臨死之前，她也想任性一回，在這個自己沒有待過的懷抱中閉上眼，也算是圓滿一生了。
“何必自欺欺人。”鍾離月咳了幾聲，她此時聲音已經虛弱的幾乎聽不見。
“你不會死的。”軒轅羽卻一直搖頭，朝外大喊道，“來人啊，去請藥王。”
相對於鍾離月的平靜，軒轅羽顯得更加急迫，“月兒，你的話師兄一個字都不信，師兄還在生氣呢，你不許死。你會好起來的，你還要把話和師兄說清楚了。”
鍾離月嘴角微微上揚，這樣很好了，比她想象中的這一刻要強的多了。這樣，她也可以瞑目了。
鍾離月在軒轅羽懷中望了望遠處的虛空，明明什麼都沒有，她卻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還是因為替她收拾爛攤子，他沒有完成師父留下的功課被師父罰跪在藏書閣。
那天晚上特別的冷，尤其是藏書閣那個地方還陰森森的。
她抱著被子和炭盆一瘸一拐的去找他。
在看到她的走步姿勢後，他忙問她是怎麼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說是翻牆的時候崴到腳了。
他說她受了傷，藏書閣又陰冷讓她回去她卻不肯，執意將被子裹在他身上，然後動手準備升炭盆。
怕他把被子丟回來，她還沾沾自喜的拍拍自己的衣服，“我穿的可厚了，師兄放心吧。”
然而他放心的結果就是她點火將藏書閣燒了個三分，直接導致了本來被罰跪一天的他直接升到了三天。
連一向得師父寵愛的她也被一起罰了。
當天，兩個人灰頭土臉肩並肩罰跪的時候，他頭一次違背師父的話，讓她站起來，對她說，“月兒，你起來，偷會兒懶義父不會知道的。”
她卻異常的聽話，“師兄，師父這次是真的生氣了，我還是跪著吧，沒事。”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藏書閣是她故意燒的。
她可以在那裏陪他一個晚上，可第二天師父一定會把她拎回去，倒不如惹個大禍，讓師父一起罰。
隻是她當時完全沒想那麼多，以至於又連累了師兄。
當時軒轅羽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問她，“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就是啊。”她開玩笑般道，“月兒會一直陪在師兄身邊的，所以，師兄一定要好好的。”
當時軒轅羽隻是揉了揉她的腦袋，笑著說了一句，“傻丫頭。”
然而，他卻不知道，她說的有多麼認真。
隻是如今，她要違背誓言了她不能再陪著他了。
鍾離月已經渙散了的眼睛卻好似看見了當軒轅羽知道所有事時的場景，她明知曉卻無力阻止。
“師兄……”鍾離月的聲音已經弱的聽不見，軒轅羽將耳朵湊近她，聲音已經帶了微顫，“師兄在這裏，師兄在這裏，月兒你說。”
“師兄……”鍾離月嘴唇蠕動，她神智已經不清楚，說的話也都是不再像之前一般，“師兄，你一定要……”
聲音漸漸消失，似散入風中，消失不見。
軒轅羽定定的看著懷中人閉上的雙眼，聲音輕的溫柔，怕驚醒她，仿佛懷中人隻是睡著了一般，“月兒，你的話還沒說完呢，師兄一定要怎麼樣？你起來告訴師兄好不好？啊？”
然而，懷中人卻再也不會回答他了。
軒轅羽坐在地上，抱著腹上插了一把軒轅劍的鍾離月一動不動，滿地都是鮮血，藥王進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麼一幅場景。
“殿下……”藥王趕緊行禮。
軒轅羽動了動，見來人是藥王，才道，“下去吧。”
軒轅劍下無生魂，藥王也知曉鍾離月根本就是回天乏術了，連忙退了下去。
軒轅羽抱著身體漸涼的鍾離月想了很多。
他這一生，若說有什麼對不起的人，便是鍾離月。
一腔情意終究被他辜負。
他知她對他的情意，卻因為自己的心意對她日漸冷淡。她從未抱怨過一句不好，也因為明白他的理由而同樣與他不再如以前那般親密。
其實，她的心中是很傷心的吧。
姐姐常常會跟他說起鍾離月的事，他卻因為想早些斷了他的念想而避而不談。這麼多年，哪怕是他嘴上說著自己對她的寵愛從未改變，可自己又做了什麼？
他甚至不知道當年散漫好玩的她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在他回到天庭後的百年內飛升到了上仙。
當她興高采烈的來到太子府，以為會見到以前一樣寵愛她的師兄如何驚訝的誇她的時候，他做了什麼？
他張口叫了鍾離。
那時他清楚的看見她頓時變色的臉。
天庭毫不熟悉的環境，變的陌生的師兄，喜歡上別人的心上人，這對她的打擊該有多大？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變成了現在這副溫柔沉穩的模樣……
可盡管在他這裏受了如此多的委屈，她卻從來沒有在義父麵前抱怨過隻言片語。
她飛升上仙後的第二年他去給義父慶壽，兩個人下棋之際義父還曾笑著和他說，“月兒這丫頭一向散漫的很前些年卻開始異常的努力修煉。老夫本是不太想讓她去天庭的，她那個性格不適合那麼規矩的地方，她卻和老夫撒嬌說有你在怕什麼。老夫一想也是，你一向寵著那丫頭，羽兒啊，月兒這一年沒給你惹麻煩吧？”
其實，他根本就不了解這一年她發生了什麼，隻能幹笑道，“月兒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從小就會幫她瞞著。”蒼鬆上神笑著捋了捋胡子，“那丫頭前段時間回來過一回，老夫問她，她還說自己乖乖的什麼禍都沒惹，老夫就覺得是你幫著兜下來了。”
“哪有的事兒，義父。”軒轅羽又落了一子。
“你也別不承認。”蒼鬆上神抖抖胡子，“那丫頭沒少在我麵前說你好話，若不是麻煩了你會嘴這麼甜？”
說好話？軒轅羽一驚，手中棋子險些落下，“她時常來您這說好話？”
“是啊。”一個是自己的愛徒，一個是自己的義子，兩個人能相處的如此和睦，蒼鬆上神心中自然是開心的，也因此沒有注意軒轅羽的異樣。“羽兒啊，說句難聽的，老夫之所以之前不想讓月兒去那天庭，一是因為規矩森嚴月兒適應不來，二是你以前是她的師兄，可在天庭卻先是太子，老夫怕她心裏有落差，接受不來。如今看來，是老夫狹隘了。”
軒轅羽心中一片淒涼，仔細回想一下，原來自己竟做了這麼多傷害她對不起她的事……
這樣的自己剛剛居然還能理直氣壯的說自己寵愛她之心絲毫未變？
軒轅羽抱著鍾離月已經涼透的身子，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或者說是自己想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有小時候和鍾離月相處的一點一滴，有在天庭兩個人的相處相見，甚至還有和青檸上仙的一些片段不斷的在腦中反複交替，一點一點的前進推移，直到剛剛鍾離月在自己麵前自盡而亡……
軒轅羽猛的緩過神來，看向鍾離月已經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臉色。她流了太多的血，軒轅劍造成的傷口是愈合不了。
軒轅羽就這麼定定的看著，隨即緩緩的低下頭，在鍾離月冰冷的額頭落上他同樣冰冷的唇。
月兒，這一生師兄對不起你。願這一吻封住你的心，來生不要再遇到師兄這麼一個負心人。
軒轅劍下神魂具滅，屍身不保。軒轅羽這一吻落下後不久，鍾離月的身子便漸漸透明。
軒轅羽看著懷裏的身影，手中漸漸消失的重量，“去吧，走的越遠越好，最好，再也不要遇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