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炎突然覺得喉嚨有點幹,“……為什麼?”
“我怕你不高興啊。”紀歆瑤扁著嘴委屈巴巴地說,她身上依舊穿著淺色睡袍,光著腳,黑色的長發亂糟糟地披散著,看起來竟然有幾分這三年,每每午夜驚醒,他都會想如果他當時死在她槍下就好了,這樣就不用痛了。
“對不起啊。”紀歆瑤垂下頭,隨著這個動作,她的眼淚像珠子一樣不斷地砸在她的手背上,像一朵又一朵的花。
“我是紀楚,你想怎樣報複我都是應該的,真的……”她的聲音裏帶著哭腔,甕聲甕氣的,話語模糊不清斷斷續續的,“……真的對不起。”
“……你想起來了?”
紀歆瑤搖搖頭,“沒有,我隻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我知道我是紀楚,當初我用了假名字我騙了你,可是我再也想不起其他的了……”
她又埋首在膝上,害怕歐焱再追問下去會露餡。
這麼多日的糾纏,這個女人終於承認她就是紀楚了,歐炎卻開心不起來,她什麼都忘記了,留他一人還在回憶裏,這算什麼勝利!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清晰看到紀歆瑤脖子青藍色的血管和突出的鎖骨,躺床養傷的一周,讓紀歆瑤整個人消瘦了不少,整張臉都柔和了下來,下巴也尖了不少,襯得她的那雙水汪汪圓溜溜的眼睛愈發大了,白皙的皮膚上沒什麼血色,明顯地映出眼眶下深黑的眼圈,帶著些無精打采的厭倦。
她是這樣地單薄,柔軟,像是被他輕輕一捏,就會被折斷,揉碎,然後風一吹,就消散,從此不複存在。
歐炎許久不說話,伏在膝上的紀歆瑤開始有些不安了,他是不是發覺了什麼了。
先按捺不住的紀歆瑤猶豫地仰起頭,卻見歐炎古怪地緘默著,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有種類似病態的偏執,似乎不這麼盯著看,她就會消失了一樣。
他暗褐色的眸子中隱含著一種不明的情緒,好像隱隱有些怒氣,又好像有些著迷。
紀歆瑤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對這個男人的恐懼又湧出來了,他不會又想……
“那就等你全想起來了,我們再清算,現在……”歐焱大步走過來,一把攥住紀歆瑤的手臂,輕鬆將紀歆瑤整個人提了起來。
“給我去吃飯!”他一聲令下,歐焱就一路像拎著小雞一樣拎著紀歆瑤往餐廳疾走。
一路上,歐焱麵容凶神惡煞,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迎麵而來的人紛紛主動避讓,不敢招惹這大魔王,而紀歆瑤則披頭散發,衣著不整的,再仔細一看,雙眼紅腫,臉上的眼淚都還沒擦幹淨。
傭人們無不膽顫心驚,這兩人不是剛消停了一陣又鬧上了吧,紀小姐的傷才好了沒幾天啊,而且紀小姐受傷的那段時間裏,先生天天找人撒氣,每個人見著他老人家都繞路走,這可怎麼辦好呢,偏偏康叔這時候又不在島上,
傭人們正急著,啊,等等,還有康嬸呢,眾人這才想到了還有個救星,連忙派了一個人去通風報信。
而當聞訊趕來的康嬸氣喘籲籲地跑到餐廳的時候,看到的場景卻是這樣的——
紀歆瑤和歐炎二人隔著長長的餐桌相對而坐,而餐桌上則放滿了足以開一個小型派對的美食。
紀歆瑤被強製按在餐桌前,眼睜睜看著像變魔術一樣流水端出來的鬆餅,碳烤牛排,藍莓布丁,果盤擺滿了整張長條桌,一時無言,就算是喂豬也不用這麼多吧。
“發什麼愣,趕緊吃。”歐炎說,他自己倒沒有動筷,隻翹著腿閑閑地喝了口黑咖啡。
紀歆瑤很餓,她也很想吃,隻是……
糾結再三,紀歆瑤顫顫巍巍地舉起她的小爪子,哆哆嗦嗦開口了,“那,那個我,我還沒刷牙。”
事實上,為求戲演得逼真,她是兩天沒刷牙了。
“……”歐炎嘴裏含著口咖啡,一時也忘記咽下去了。
“我真的受不了了,請給我十五分鍾,我很快回來。”紀歆瑤垂頭雙手捂臉,她真是無顏見江東父老了。
“……去吧。”
“謝謝老板。”
紀歆瑤說完,連跑帶跳跑出餐廳,再沒有比這個更尷尬的對話了。
……
十五分鍾後,紀歆瑤掐著點趕回來了。一頓飽餐,在紀歆瑤表示自己實在吃不下了的時候,歐焱沒說什麼,自己起身獨自走出餐廳。
紀歆瑤不知歐炎到底是怎麼想的,可是她現在隻想回房洗個澡洗把臉,再把身上的這套皺巴巴的睡衣換下來,可是在歐焱開口放人前,她又不敢擅作主張,隻好乖乖跟在他後麵。
歐炎步調緩慢,左逛逛,右逛逛,從三樓走到了一樓,紀歆瑤實在不知他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裏,他這個姿態簡直和遛狗的大少爺差不多,
而他甚至會在好好的一條筆直的走廊上突然往左走,又突然地拐向右,紀歆瑤就跟在他後麵,跟著他左拐右拐,這讓紀歆瑤覺得自己好像就是那條被他溜的狗。
在一樓通往外麵的走廊上,迎麵遇到了紀歆瑤第一天來塞翁島時,在機場開車接他們的林一先生。
紀歆瑤頗為驚喜地從歐焱背後探出頭來,大幅度揮了揮手,“林一先生,好久不見,今天是第一次在宅子裏看到你耶,你平時不在這上班嗎?”
太好了,終於能結束她和歐炎這遛狗模式了。
紀歆瑤的這副瘋婆子模樣讓林一一愣,但他很快調整好自己的表情,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你好紀小姐,好久……”
“不見”二字還未出口,就被歐焱冰冷的聲音給打斷了。
“行了,你先過去吧,資料在書房的桌麵上放著。”他吩咐說。
“是的,先生。”林一分別向歐焱和紀歆瑤頷首,便頭也不回地上樓了。
紀歆瑤真想抱住林一的大腿求他不要走,她真不想再和歐炎這家夥到處遛彎了。
“看來你終於記起了該怎樣勾引男人了啊。”看紀歆瑤還在戀戀不舍地遙望林一再已走遠的背影,歐焱陰森森的聲音響起。
“啊?”紀歆瑤把視線收回,一臉懵逼。
“對,我真不該忘記,你當初不就用這一張天真無辜的臉……”他單手掐住紀歆瑤的臉頰,咬牙切齒道:“去欺騙和勾引男人嗎?我真不該忘記。”
話到末,他的手勁漸漸加大,目光淩厲如隱匿在刀鞘裏的刀刃。
“喂……”紀歆瑤無力開口,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紀歆瑤真想跳起來,對歐炎破口大罵,他自己心思齷齪,她就和林一先生打個招呼而已,怎麼就勾引男人了,不過也能理解,像他這樣心思陰暗的人,從來就不知禮貌為何物。
“回房換衣服,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出房門。”歐焱說完,甩了下手,就瀟灑走了,徒留還是一臉懵逼的紀歆瑤在原地風中淩亂。
紀歆瑤簡直要仰天長嘯了,老天爺,還有比這更反複無常的男人嗎?歐焱,你來大姨媽啊!說變臉就變臉!怎麼比更年期的婦女還要反複無常!而比這更屈辱的是……
她居然還要跑去跟他道歉。
紀歆瑤站在三樓歐炎的書房門口,她的胸口起起伏伏,眼前仿佛有無數頭草泥馬對她投來愛的凝視,她安慰自己就當是在智力殘障病院當誌願者算了。
做足了心理建設,在心裏把等會的流程模擬了一遍後,紀歆瑤敲門,沒等裏麵回答,反正裏麵那人九成九是不會回答的,她就自己地開門闖進去了,然後在遠遠對上正坐在書桌前歐焱的視線時,又像老鼠見著貓一樣,“咻”一下縮了回去。
門未關嚴,老鼠就被叫住了。
“回來!”
紀歆瑤渾身一抖,咬了咬下唇,猶豫幾秒,接著大半個身子用門板來當阻擋,然後從門後探出半個小腦袋,一雙大眼睛無辜地眨阿眨。
歐焱陰著臉,又道,“站過來!”
紀歆瑤這才像受氣的小媳婦般,委委屈屈,不甘不願地,從門後走出來,然後進兩步退半步地,挪著小腳步,慢吞吞背著手站到離書桌還有兩步距離的地方。書桌上一杯黑咖啡已經涼透了,表麵顏色開始減淡,各類文件淩亂地攤滿整張書桌,但都隻草草翻在第一頁。
“你來做什麼?”歐焱依舊黑著臉。
真奇怪,為什麼他每天不是黑著臉就是板著臉,難道大總裁都是這樣的嗎?
紀歆瑤垂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像是上頭開出了一朵花。
“來做什麼?”歐炎又問了一次。
她這用蚊子一般的聲音回答說:“來找你。”
隻能看到她的頭頂,歐炎氣不打一處來,“我不是說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出房門嗎?”
“說了。”紀歆瑤萬分心虛害怕,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她飛快抬起頭,頗為驕傲地邀功道:“我剛才在來書房的路上,在走廊上遠遠地又看到了林一先生,我都沒和他打招呼,他見到我了,我也沒給他機會和我打招呼,我特意跑到另一條走廊上,等他走了再繞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