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野先生,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大可不必用這種方法來贖罪。”
頗有威嚴的聲音傳來。
眾人聞聲看去,就見巫師拄著拐杖出現在大堂門口。
“巫師來了……”
族人們忍不住議論紛紛起來。
希瑪和塞西爾的臉色僵硬。
剛剛巫師的那番話,似乎是間接在打臉希瑪。
“巫師先生……”
時野剛想開口說什麼,卻被巫師打斷。
“洛洛之所以會死,那是她自願做的決定,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你們到現在還不明白她的心意嗎?”
希瑪聽到巫師這番話,剛剛爆發出來的憤怒更是壓不住了。
“照你這麼說,是我不夠大度,不夠寬宏大量了?我失去的是心愛的女兒!不怪他怪誰?我和塞西爾的損失誰來賠?”
“那你想要找誰賠?找老天爺賠給你?難道將所有的怨恨投注在洛洛心愛的男人身上,就能換回洛洛的命?還是這麼做能夠讓你未來的日子過得舒坦些?”
巫師一針見血,說的每個字都毒如蛇。
可是大家都能聽得出,他說的都是事實。
隻有希瑪還在被情緒蒙蔽了眼睛,氣得雙肩發抖,指著巫師大罵起來。
“你的意思是我痛失女兒我活該嗎?身為阿卡巴族的巫師,卻處處幫著外人說話,你究竟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身份?”
連塞西爾也都忍不住跟希瑪站在同一陣線,對巫師露出不滿的態度。
“你應該體諒我們失去女兒的痛苦。”
巫師冷冷一笑。
“在這裏,有誰不是受害者?這位時野先生何嚐不是正在體驗著失去愛人的痛?阿卡巴族人不也是正在為了失去同伴族人而感到傷心難過?所有人都把自己當成受害者了,那洛洛的犧牲還有什麼意義?你們一個個,總想著讓別人來為自己的痛苦承擔責任,就不曾想過,這都不是洛洛想要的結果?”
他的話落下,在場能聽懂這番話的人,表情接連變化了好幾種顏色。
大長老穆薩巴張了張嘴,又閉上。
而塞西爾跟希瑪則是愣住了好幾秒。
時野複雜地望著巫師,對他說道。
“巫師先生,我來這裏的目的,就是希望平息酉長和酉長夫人對我的憤怒,並不想挑起雙方之間的對立關係。”
“哦?你以為你來贖罪,就能平複他們的憤怒了?還是你以為你代替洛洛盡孝道,他們就不會再憎恨你?”
“我……”
“你還不明白,你們都不明白。你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明白洛洛的用心良苦,更沒有人尊重洛洛的決定。”
這番話深深刺痛了他們幾人的心。
一邊是洛的父母,一邊是洛的愛人。
他們都是最痛心的人,卻被批評指責,不尊重洛洛的決定。
而巫師似乎還沒說完,接著抨擊下去。
“洛洛還活著的時候,你們總想著自己;等到洛洛死了,你們也還是隻想著自己。”
“她想離開森林去追求幸福的時候,身為父母的你們,隻想著安排婚事,用盡辦法把她留在身邊。到她為了另一個男人犧牲,你們不僅沒有尊重她的決定,還將過錯怪在男人的身上。”
“而身為被她愛慕著的你,隻想著不希望被打擾。你無法接受這段關係,是為了你自己。等到洛洛離開了,你來找酉長和酉長夫人贖罪,是為了自己心裏能好過一些。”
“到頭來,你們完全沒有明白她的犧牲和用意。”
三個人被巫師輪流指著點評。
希瑪先是愣住,然後再次哭得泣不成聲。
塞西爾和時野的臉像是被打了一記耳光,麵紅耳赤。
其他人的表情都有些呆滯。
巫師的這番話,像一根棍子,把他們全都敲醒了。
大家已經沉溺在悲傷太久,總認為自己是整件事情中的最大受害者,於是抽離不出來。
若他們願意換位思考,站在洛的立場去看待整件事,並且接納與尊重她的所有決定,那些仇恨與痛苦,自然就會被寬恕之心消融。
這麼簡單的道理。
執行起來卻是真的很難。
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時野沉默許久後才發聲。
“那天她感應到阿卡巴族人出事的時候,我第一時間就派人過來救援了,可她還是堅持要親自來救你們。洛洛好像早已知道自己會九死一生,在前往的途中,叫我先離開,讓她一人前行……”
事情過了這麼久,終於有機會說開了。
塞西爾和希瑪聽著他說的這些,腦袋裏已經能想象到當時事發的場景,仿佛現在就能看見女兒那雙堅定的目光。
希瑪捂住嘴巴哽咽。
“那孩子就是這般固執……從來隻想到為別人,都沒有替自己想過。一旦做了決定,誰也阻止不了……”
在場能聽明白他們對話的人,鼻尖紛紛泛酸。
連巫師那雙蒼老而睿智的眼眸,也通紅了。
塞西爾終於開口說話。
“我明白了,巫師的意思,是希望我們能站在洛洛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尊重她的決定,並祝福她……雖然,我的心還是很痛,但無法否認洛洛是個非常勇敢的孩子,我為她感到驕傲。”
時野沒有想過自己如此輕易就能得到酉長塞西爾的原諒。
至於希瑪,她雖然一直在哭,什麼都沒說,但大家都能看出來,經過巫師的這番提醒,已經讓她轉變了心態。
巫師揮了揮手,對著時野說道。
“你跟我走一趟。”
“好。”
時野不假思索地隨著巫師離開大堂。
剩下來的人都已經沒了吃飯的心思,塞西爾宣布大家解散,帶著希瑪回屋裏去平複心情。
*
巫師住的家依舊很神秘。
屋外掛著的貝殼風鈴,在晚風下響起叮鈴鈴的聲音,擾亂著時野的心。
他知道巫師有重要事情交代。
但巫師回到屋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燒熱水,動作慢悠悠的,似乎並不打算開門見山。
這讓時野的心情愈發忐忑。
“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來?”
“巫師先生請說。”
“我看你還沒開竅的樣子。”
“那我應該怎麼做?”
巫師反問他:“你來這裏,想做什麼?”
時野抿了抿唇,才道:“贖罪。”
“你的謊言在我這裏起不了任何作用。”
被揭穿的時野隻好沉默。
這瞬間的他,覺得自己來的目的很蠢,實在說不出口。
巫師那雙犀利的眼眸,宛如刀子般刺穿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