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的臉色很蒼白,額角流著汗水。
明明身處在四十幾攝氏度的死亡穀,她的身體卻覺得異常冰冷。
顯然,傷口讓她承受著非人的痛苦。
看見時野遲遲沒有接過腕表,洛顧不上他罵了什麼話,吃力地將腕表塞進他手裏。
“拿好啊,這是……辛苦搶來的。”
刹那。
理智終於瓦解。
時野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將洛擁入懷中,緊緊抱著。
悲傷迸發,在心底流成河。
這一刻他感覺頭疼劇烈,腦袋裏閃過許多自己從未見過的畫麵。
以及一把聽了讓他心髒抽搐的嗓音。
‘笨蛋!你明知道自己打不過那些混混,為什麼還要去跟他們拚命?!’
‘香囊……對你重要。’
‘嗚嗚嗚你別說話,別睡著,我現在就找人來救你!有沒有人啊?快過來!這裏有人快死了!!’
‘別喊了。附近,沒人。’
‘那我背你離開這間破廟,你撐著,我們一定能找到大夫的!’
‘我想在這待著。’
‘啊?好,那你待著,我去找人過來!’
‘你陪我。’
‘嗚嗚嗚你別睡,別睡,我不想你死……快醒醒!快醒醒啊!!!’
那把悠久長遠且悲痛欲絕的嗓音,仿佛隔著時空傳到時野的耳朵裏。
一時間,腦海中有了清晰的畫麵。
他眼角的淚水忽然打住。
還不等時野消化那些記憶。
被抱在懷中的洛,傳來一把沙啞的聲音。
“阿野,下次……換你記得我,好嗎?到時,你追我。我,一定答應你……女追男,太難了。”
她的話像無數把刀子,深深刺痛著時野的心。
血流淌而下,從心髒蔓延到全身。
“別說話,我現在帶你出去,你撐著,別睡著!”
他並不知道自己從哪兒醞釀出來的力氣。
明明已經身受重傷,連路都不能走好。
可現在洛的生命跡象正一點一點地流逝。
沒有時間了。
再拖下去,他們都要一起死在這裏。
時野摸到腕表背上的緊急按鈕,幸好腕表還沒壞,能聯係得上。
但他不允許自己坐以待斃。
更不允許洛死在自己的麵前。
他咬著牙,雙眼通紅,吃力地把洛背起來。
羸弱的身體伏在背上,即使扯痛了傷口,時野都無視了。
現在換他心急如焚。
終於體會到洛看著他受傷時的心情。
“阿野,把我放下吧。”
“撐著,洛洛,你千萬別睡,我一定會帶你出去。把命留著,回頭就能見到家人了!”
洛已經傷得沒力氣開口,想拒絕的話,隻能卡在嘴邊,任由時野背著她艱難前行。
如果她死了。
時野所感受的傷痛,會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消失不見呢?
也許會的吧。
希望如此。
這樣一來,他們就扯平了。
再也沒有誰欠誰。
一肚子的話,最後沒有被她說出口。
她沉重的眼皮終究還是撐不住了。
眼皮緩緩覆蓋上。
淚水夾雜著血,劃過臉頰,滴在沙子裏,又順著沙子間的縫隙流下去,消失在那茫茫沙漠之中,掀不起一絲一毫的漣漪。
*
不知過了多久。
屬下們終於在死亡穀的邊緣找到他和洛。
他背著她,搖搖晃晃地走在幹旱的沙漠中,不知道是被意誌力還是絕望驅使著他前行。
背上的身體很冰冷。
恐懼包圍著他。
他根本不敢確認洛到底還有沒有呼吸。
隻是不停地告訴自己:往前走,再走快點!
直到看見了救援的人出現,時野終究也撐不住,當場倒在地上。
*
醒來的時候。
他已經不記得這是何年何月。
甚至還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投胎到下一世了。
“哥?你醒來了?別亂動,躺著,我先給你做個檢查!”
時宛言驚訝的聲音,將他的意識慢慢拉回。
他正身處在時宛言和封景城的家中,作為傷患住在病房裏。
“哥,看看我,你能說話嗎?知道自己是誰嗎?知道這裏是哪裏嗎?”
時野的眼神死氣沉沉。
“洛洛呢?”
剛開口,嗓子就像是被人撕開般,沙啞至極。
時宛言的臉色一僵,連忙轉身倒了杯水。
“你先喝水,我扶你坐起身,慢點。”
他坐起來,靠在床頭,感覺到自己背部的傷口被處理得很好,疼痛的感覺輕了許多。
時野喝完水,再次望向時宛言,等著她回答剛剛的問題。
但時宛言卻故意避而不談。
“我去給你弄點粥,吃點東西之後,再吃藥,會比較好受一些。”
時野察覺到不對勁,拉著時宛言的胳膊。
她轉頭,對上哥哥那雙充滿恐懼的眼睛,一陣心疼。
“洛洛到底怎麼樣了?”
“哥,你先養好自己,其他的事情過幾天再說。”
“言言。”
他沉沉地喊了一聲。
這聲呼喚,讓時宛言看見哥哥前所未有的害怕情緒。
隻見她臉色沉重,欲言又止。
“哥,其實你昏迷了半個月。”
他靜靜望著時宛言,等她把話繼續說下去。
“那天在死亡穀找到你的時候,洛洛她……早就斷氣了。”
“現在呢?”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隱忍。
時宛言吸了一口氣,才道:“阿卡巴族人都沒事,及時獲救,也幫洛洛舉辦了喪禮,就在他們森林裏的其中一個山頭上。”
“不,你騙人。”
他斬釘截鐵。
“哥……”時宛言也沒忍住情緒,用手捂住臉,“對不起,隻要她還有一口氣,我都會盡全力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可是,這次她……對不起,哥,節哀。”
原以為時野聽完這些,會立刻情緒崩潰。
但他沒有。
依舊是靜靜地,死氣沉沉地望著時宛言。
試圖從她的眼眸裏看出一絲絲撒謊的痕跡。
然而最後他還是失望了。
這不是一則黑色幽默。
時野收斂眼神,極力克製住情緒的迸發,轉過頭,語氣沉重地道:“言言,我餓了,你去給我弄點粥吧。”
她點點頭,什麼都沒說就出去了。
病房門才剛關上,就能聽見一陣撕心肺裂的嘶吼傳來。
封景城聽到動靜聲之後趕緊從樓上下來,結果卻見時宛言也悲痛地握住門把在沉默流淚,上前去將她摟緊懷裏。
“景城,如果我有起死回生的能力,那該多好……”
“你不是神仙。”
“可是,哥他真的太痛苦了,我不忍心看他這樣。”
“讓他一個人靜靜吧。也許,時間久了,就不那麼難受了。”
封景城說這話的時候,心裏也沒底。
夫妻倆緩緩離開,任由著時野沉浸在無盡的悲痛之中,遲遲無法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