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十五

寸金閉門謝客了好幾日,足不出戶,甚至連邱建文結婚的宴席也未赴。邱夫人倒是滿心內疚地問著女兒:“是不是寸金還記著我的仇,所以不肯來赴宴?”

“媽媽,不會的,金子不是記仇的人,四姨娘不是送來了賀禮嗎?”邱華安慰著母親,“她不能來一個是身體不好,另一個是最近關於她個人生活的新聞太多,她不想理會。”

“哦……”邱太太點點頭,“是的,這個崔裕達真不是個好東西!當初素玉就反對他們結婚,兒女的大事還是做娘的看得清些,所以你還是要聽媽媽的話。”邱華溫順地低著頭,表示順從。

“唉……”邱太太想起什麼似的,忽然感歎道,“當初你爹背棄了我找了素玉生下了寸金,如今寸金的丈夫背棄她找女人生子……真是冤冤相報,沒想到應在素玉的女兒身上了。”邱太太自言自語著。

“媽!”邱華皺起眉頭,她覺得這種報複的想法讓母親顯得很可怕,於是她不滿地抗議,“你怎麼忽然相信這些封建迷信了。”

“我寧肯信命,我也不會像那些無聊的小市民相信周先生和寸金的緋聞。”邱太太笑了笑。

“那當然,周先生堂堂君子,金子又是那麼出淤泥不染,稍微了解他們的人都覺得不可能。”

“不可能?”邱太太笑著女兒的單純,“你覺得不可能?女兒,沒有什麼是不可能,你爸爸是多麼清高的人!”邱華震驚地望著母親,這麼多年她都沒能從丈夫的背叛中釋懷。“周律民是君子,可是‘愛美人’是男人的天性,寸金那麼一個落難美人,沒有男人不動心的。更何況,她天生冷冷冰冰,反而更能激起男人征服的想法。寸金是正經姑娘,但是她現在處於人生低穀,最容易被打動了。”

“那你為什麼不相信他們的新聞?”

“我是不相信報紙上寫的那些烏七八糟的想象,但是我相信這兩個人之間是有情愫的。”

“嘻嘻,媽媽真……什麼都逃不過您的眼睛。”兒媳婦笑著拍起婆婆的馬屁。

“那是當然。”邱太太自信地笑起來。

看到婆媳關係如此融洽,邱華欣慰道:“都說婆媳不好相處,可你們倆啊,勝似母女,我都眼紅了。”

“嫉妒了?”邱太太擁著女兒,“誰讓你不要你老娘,要去重慶做駐站記者?”

邱建文在一邊注視著客廳裏最親的這三個女人,微皺眉頭,歎了口氣。

“好啦好啦,我去看看寸金,晚上可能不回來吃飯了。”邱華背起包對母親說。

“恩,回來前給家來電話,派車去接。”

邱華前腳一走,兒媳就問道:“媽媽,姐姐一個人去重慶工作你就那麼放心?”

“唉……隻要她不跟黃立璜在一處,我都隨她,再說,換一個環境對她來說也好。”聽見母親如此說,邱建文忽然張開了嘴,卻又緊緊閉上了。

一出門,邱華便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母親有一雙犀利的眼睛,她總是害怕自己的小九九被母親看破。和黃立璜相約重慶——這對於她這個乖乖女來說,是多麼離經叛道的事情,正因為如此,她心裏既忐忑不安,又充滿了為愛獻身的浪漫主義情愫。她多麼想找個人傾訴一下自己的壯舉啊,可是她答應過黃立璜不能告訴任何人。此時此刻,麵對著麵色蒼白,消瘦的寸金,她多麼想把這個好消息說出來,讓寸金也精神振奮一下啊,但是……

“我是覺得,我挺失敗的。”寸金慢條斯理的說,握著一杯暖暖的茶,“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聽媽媽的話。邱華,我忽然覺得,你也應該聽你媽的話,放棄我四哥是明智的。”

邱華熱戀中的心火被寸金這盆冷水澆下來,心裏濕漉漉的,極不舒服。她張嘴欲辯解什麼,可是又忍住了,隻是說:“我和你不同。”

“是啊,你和我不同。”寸金慘淡地笑笑,理了理耳邊的碎發,說,“你要到重慶工作,那我可真成為孤家寡人了。”

想到自己因為愛情而拋棄上海的家人和寸金,邱華忽而意識到自己有點“殘忍地重色輕友”,於是她安慰著寸金:“不會的,不會的,我還會經常回來……”

“沒關係的,”寸金微微一笑,善解人意的說,“反正我是打算出去一陣子,《李清照》的舞台劇要在國內巡演了,說不定沒多久我也就去了重慶看你。再講,我覺得是時候和娘恢複一下關係了。”

“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我還就怕我走了以後,你一個人孤零零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

“那倒不會,我一個人也不覺得急,我本身就不愛說話。”寸金睫毛遮住那雙漂亮的眼睛,靈魂又縮進自己的世界了。邱華就明白自己應該告辭了:“天色不早了,你注意修養,我後天清早啟程去重慶,記得來送送我。”

“恩,我記在心裏的。”

離開寸金家,邱華就在門口逢上了駐足在寸金家窗口的周律民。“周先生?”她忍不住叫了他,隨後她又後悔不該驚擾周律民對那盞燈深情的凝望。

“邱華……”周律民一時間有些尷尬,“你看我剛剛從外地回來……”

“怎麼不進去?”

“太晚了,”周律民看看天,“怕打擾了她。”

那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肯定了“他二人之間有情愫”的猜測,邱華忽然打心底開心地笑了笑,俏皮地問:“你是打算繼續看呢,還是回去?”

被看透心思的周律民坦然地笑道:“我還是送您回家去吧。”

“我們就走回去吧,吹吹風也是好。”邱華提議。

“悉聽尊便。”周律民紳士地點點頭,離開之前,仍最後望了一眼那窗口,那窗口便傳出一首鋼琴樂曲,悠揚且充滿哀傷。二人站在原處聽了一會兒,周律民實在不忍,才道:“我們走吧。”